午后的阳光像被剥开的橘瓣,泛着橙黄色的温暖和平和。她正忙着处理手上的家务活儿,手机铃声响起,惊碎一地光影。她看到是女儿的来电显示,“妈,你以前听广播吗?”刚接通电话,女儿张口就问听广播的事,她怔了一下,缓缓开口,“听广播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在电话里仿佛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确乎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挂了电话后,她想起一些事情,想的遥远而出神。金黄色的暖流倾斜,细尘飞扬……
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她和小伙伴们扔沙包玩,玩的不亦乐乎,见天色有些晚了,才和同学们跳着跑着回了家,一路上,挎着的碎花包晃晃悠悠,铁皮文具盒不安分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咣当咣当”声音,有节奏的砸着夕阳下的倒影。
“姐,你咋来了?”回到家看到来走亲戚的表姐,她开心的叫出了声。“你城里的大伯有事,你姐在咱家里住几天。”在灶台间忙着生火、切菜的妈随口说着。
正巧,家里头的小喇叭响了起来,浑厚的男声在播送着什么通知,她撇了撇嘴,说道“又来了”,觉得实在是“扰人清静”,姐姐却一脸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呀?”她瞪了瞪眼睛,很奇怪地反问道:“你们家里没有吗?”“没有呀。”城里来的表姐挠了挠头,好像没有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这是小喇叭,村里头每家都有一个……”她带着孩子气的炫耀语气,一板一眼的介绍着,“没有什么按钮,一到时间就自己放,我最喜欢听‘小喇叭’,但是经常放新闻通知什么的,挺烦人的。”撅了撅嘴,又是一脸嫌弃。表姐的眸子里有光在忽闪着,她耐着性子陪表姐听了一会儿,不一会儿两人就兴趣荡失,她找出麻将,提议道:“我们玩抓子儿吧!”
坐在门口的爸忙了一天,正咬着一支烟。乡下的男人们似乎都捡着同一时间休息,门口的烟味呛人的很。百无聊赖的他们正听着大喇叭的广播新闻,在和邻居闲聊,红梅牌的香烟、大前门的香烟……形形色色的香烟味裹挟着乡下男人们对国内外大事的别样看法。
清脆的麻将撞击声,沉闷单调的广播声,大门口的烟味包裹着的广播声,厨房里传来柴米油盐酱醋的香气,大小喇叭的广播被浸染着深深的烟火味……
表姐来了,她更有疯的理由了,第二天满天满地的疯玩:跳皮筋、跳格子、田野里抓虫子、割野菜、机器人砍菜刀……玩得累了渴了,回到家里抱着大瓷碗咕噜咕噜地喝凉白开,“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她开心的扯了扯表姐的衣服,说,“姐,小喇叭开始广播啦!我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个了!”广播的声音富有感情的描述着《西游记》的故事,“黑熊怪用了一个法术……”她听得入迷,却不忘向表姐解释,“黑熊怪是个妖精,想要抢袈裟的”……表姐没听过前面的,却依然兴趣不减。两个乌黑发亮的脑袋挤在小喇叭旁边,吱吱的笑着。“我是小叮当,工作特别忙;小朋友来信我全看,我给小喇叭开信箱,叮当叮当叮叮当,我给小喇叭开信箱。小喇叭广播完了,小朋友再见,再见!”姐妹俩和着轻快的韵脚,学着唱了起来,小脑袋轻轻地晃动,晃动。那抑扬顿挫、带着奶音的唱调,温柔了岁月,醉了时间。
她在心中默默数着当年记忆的节奏,只是不敢出声,仿佛一出声,记忆就会散了。
“我上学去了!”她边说着,边扒拉干净碗中的盐饭。随后扯一把书包带,匆匆忙忙地上学去。妈起得早,吃完饭后,扛着锄头下田去了。爸提拉着收音机,走进了仓房。
她急忙忙的赶着上学去,可不是为了晨读。前天向同学借的书《射雕英雄传》第一部将将看完,后面情节究竟怎样发展,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样,好奇的很!“这个段天德可真不是个东西!又丑又坏!”“可不是吗?我觉得那个金国王子长得虽然帅,但是心也很是歹毒。”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们七嘴八舌讨论着剧情和人物,另一拨的男生们则一心一意的研究着招数套路。“下一本呢?”她迫不及待地问,“传到学委手里了,下一个才到你,你再等一天。”心被下一本书撩的不行,怎么还能等一天呢?“我和学委说,上午做操的时候我看几页,我刚看完第一本,实在想看。”……
果然做操的时候,她偷偷带着书溜进教室后的小树林里,一边听着广播体操,一边看书。“踢腿运动”,还好,还有点时间;“跳跃运动”,心里有点急了;“整理运动”,那么快!随着队伍被带回,她眼疾手快地走到了自己班的队伍。广播体操结束后,广播里例行点名批评没有上操的同学,“……三班,XXX,四班,没有,表现很好,是学习榜样……”教导主任的话干瘪的没一点营养,“你没被抓住呀?”好心的同学问道,她都躲了那么多次的广播体操,如果还是被抓住就说不过去了。她颇得意地扬了扬头,广播的声音都被比下去了几个分贝。
这时候田里的妈应该是在听大喇叭放出来的音乐,戴着淡黄色的草帽、下巴处在锄头木柄上,向前微微弯着身子;家里做木匠活的爸常常来帮忙,她就坐在田垄上,喝一大口凉水,擦擦汗,用草帽扇扇风,半眯着眼睛,时间也不长,但就这样听着大喇叭放出来的音乐。心,惬意的很。
今天爸是要做木匠活的。刨花、木屑散落满地,墨斗量线划线,耐心地用锯子锯木料,“咯吱咯吱”起伏不定。做了一个木板凳后,有些累了,坐在一旁点了一支烟,打开收音机调到相声评书的某个电台栏目,阳光悠匝悠匝,烟灰零零散散,听完一个相声节目,恰好是两支烟的时间。继而,关了收音机,抖了抖身上的木屑,拿出三角尺,继续忙碌了起来。
当时买的《侠客行》安静的卧在书架上,书页已经泛黄,还藏着广播的痕迹。揭页,“第六套广播体操”掷地有声砸在心坎。
后来呢?后来,一家人围在一块儿看电视,被冷落的收音机反射着清冷的黑色光彩。之后嫁了人,VCD、DVD,电脑,手机……急匆匆地闯进生活,没有给广播一丝喘息的时间,好像广播在她的生活中确乎已经窒息而死了,直至刚才她的女儿打电话来问,“妈,你以前听广播吗?”才发现某些关于广播的记忆鲜活起来,真实感人。
所谓记忆,不去回忆,就逐渐被蒙上了灰尘。今日的阳光和煦温和,她看见细尘飞扬、灰尘散落。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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