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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书

回乡偶书

作者: 豆豆_c226 | 来源:发表于2018-12-31 22:35 被阅读0次
    回乡偶书

    再也回不去了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2018年就要过去了。回想这一年,一共回了山西两次,一次是搬家,把妈在武家巷西院的全部家当搬到新建的临街高层里,一次是买了些家具把武家巷西院的房子出租了。

            其实最早的时候,我们住在爸上班的医院的排房里,一家两个单间打通里外间;后来,我们有了平房小院,一间大房子隔成四小间,再加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我从小学住到结婚生女;再后来,它们都被拆掉了,我们又搬到了武家巷西院的楼房里……每一次,都曾经以为那里就是永远,,那里就是永远的家。

            再八年后,2014年8月我带爸妈远走天津,武家巷西院的房子就一直是那样一个状态,保持着我们离去的那个样子:一样都如常,两个卧室,一个被褥卷起来堆在床上,一个褥子照常铺着,组合家具的玻璃柜酒具、钟表、娃娃还是如常摆放,下面是张小妞的蜡笔、画册、大富翁游戏卡片……客厅里沙发、茶几、电视、餐桌,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差不多都还在原来的位置,白糖罐,咸盐盒、香油瓶……

            最初离开的那几年,每年我都要回来几次,收拾忘记带的东西,买药、取工资、办事、交费……每次回到到那个家,打开门的一瞬间,都会有刹间的恍惚,仿佛看见微风拂过,窗帘轻舞,爸在阳台上收拾窗纱,小小的张小妞在塑料地板搭成的小屋里钻进钻出,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然后心中是那种切尔诺贝利核泄露后的悲凉——一切都是刚刚离去时的模样,一切永远停留在刚刚离去。

            《来生缘》里曼桢对世钧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一年年的时光疯长,尘埃落地,旧影斑驳、物是人非……

            虽然爸妈还健在,虽然山西的房子还在,但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生活了:爸妈一天天老去,慢慢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而我们在这里工作,张小妞在这里学习,我们和爸妈的生活只能在天津了!

            乘着时光之舟,我们只能前行,而绝无回航的可能了。

    搬家

            七月里回山西搬家。四天时间,要把新家打扫出来,把旧家所有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该搬走的搬走,该打包的打包装箱,雇搬家公司搬过去,然后把所有的纸箱编织袋打开归位,这是爸妈几十年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呀!还要买药,还要取钱,还要回七五三见婆婆……那些天真的很忙很忙,很累很累。但是我还能为妈做些什么呢?就做一些微不足道力所能及的事吧,多年以后也会觉得心安吧!

            所有的箱箱柜柜、抽屉桌面,所有的物件,哪些该扔,哪些该卖,哪些该带走?选择是痛苦的,收拾是漫长的,张小妞他爹等得是心焦的,因为我每拿起一样东西,几乎都要给他讲讲来历,还要拍照留念,然后还决定不了留还是不留:

            ……那个饼干盒对于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个饼干盒,它还是我童年甜蜜的回忆,它代表着:那个年代的装饰品,妈年轻的脸庞,饼干的香甜。

            这两个编织的小竹筐是小时候甫志玉阿姨送给我和姐的,后来妈用它装我们家的针头线脑,一个里面是线管和针,另一个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扣子。

            这是我一两岁时用过的痱子粉筒,红灯牌,是妈从沈阳带回来的。

            这是包过我的包袱皮儿,我妈用它包着我送我到幼儿园——看到角上的红字了吗?那是我妈给我绣的名字。

            这个玻璃瓶里是我爸攒下的蝎子干,应该算中药吧!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爸妈的结婚证!真喜庆,比现在的结婚证好看!

            你猜猜这是什么?猜不出来吧!这些全是从旧裤子上拆下来的裤兜!

            这把粉红小洋伞可有年头了!当然不是我的,是我妈小时候她的大妈给她买的,还保存的这么好!

            这几本是我年轻时的摘抄本,我那会的字儿多好啊!

            还有些什么,姐上小学用过的算盘、新华字典,我小时候春游背过的绿色军用水壶,我高中时用过的饭盒,张小妞在太师附小得的小红花、写过的作业本……

            妈还在电话里遥控我:“这个弄好,我回去要用,那个别扔,我回去还要穿!”妈从来不想,她已经快八十的人了,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再像从前那样年复一年?也好也好,在妈的感觉里,她还是那么年轻能干,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独自担当,心态老好了。

            就是这样不舍加不舍,还是舍掉了好多:

            收破烂的老大爷从家里到地下室搬走了好多,书本报纸,铁锅铝盆,以前生火做饭用过的铁铲火柱……爸没穿几次的运动鞋都送给他了,比他脚上的鞋子要好好多呀!他以为要钱,坚决不要,我说送您的呀!好几十个曾经做西红柿酱的葡萄糖瓶子也送给他了……

            好多衣服鞋帽,我们的,张小妞的,爸妈的,一件件看过了,都好好的,有那么多记忆,却再不会穿了!不舍得扔到垃圾堆,后来看到有位大姐开着电动三轮车,在西院的垃圾堆捡我们扔掉的孩子玩具,就问她:要旧衣服吗?把将信将疑的她叫进家,然后给她的小车上装了六大袋编织袋,全是张小妞他爹扛下去的呀!堆得满满登登的。对于我来说,这些衣服真的还有人需要,还有人能穿它们,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走的时候,大姐还留了个电话:你们有旧衣服了再联系我啊!我点点头,却想着,再不会了吧!

            还有一些在家里放了好多年,其实再没有用过,收破烂也不收的东西,装了四五个编织袋,再有一些零零碎碎,不太好给人的一些东西,比如张小妞不成套的玩具,我和妈穿过的鞋子,几个不再用的小挎包……都用塑料袋装好,我们分几次搬下楼来,把它们款款放在院门口的垃圾堆旁,不知道这些东西还会有怎样的归宿。

            那几天里,忙乱收拾一天就回七五三婆婆家休息一晚。

            那天回七五三的路上又下雨了,还下得挺大。我突然想到我扔到垃圾堆里的那些皮鞋、杂物、背包……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它们曾经陪伴我那么多日子,第一天离开我,或者说离开我的家,就要遭受雨淋。

            第二天又回西院,门口垃圾堆干干净净,昨天我扔掉的那些东西全不在了,被人捡走了。我有些茫然,又有些欢喜,为它们没有被雨淋,为它们还有人需要。

            搬家的时候,我几乎把能搬的全搬过去了,尤其是那些老笨的旧家具。同学说了,陈阿姨也说:不太好的家具就别搬过去了,反正要出租呀,新家可以买些新的呀!

            他们不明白,只要这些家具还在,就好像爸妈还年轻,曾经的家还在。

            这次搬家,重新认识了张小妞他爹。所有我喜欢的,要留下的,不管有用没用,不管在他看来多么无聊,他都一点点放好,铺上软布,压上报纸,安置好,打包。他不理解我,还是为我做了很多。

    婆婆家

            在七五三婆婆家住了四五个晚上,好几天回去都已经是晚上九点十点的样子了,有时是收拾得太晚了,有时是和同学吃饭了,还有一天到乡下同学家坐了一下下。

            婆婆家到处充满了熟悉而疏离的气息:窗帘和吊灯是我结婚时安的,柜子也是结婚时打的,书柜里有张小妞小时候的画册、照片、小玩具,衣柜里还帖着小妞他爹当年为张小妞写的小纸片:外套(裙子、裤)、内衣(秋衣、秋裤)),墙上的画,床下的拖鞋,地下的磁砖……每家人有每家人的味道,我闻得这屋里的气息,还是和原来一样的。

            我倒在床上,昏黄的灯光洒下来,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我忽然想到刚刚生了张小妞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夜晚,也是在这张床上,心里觉得很踏实,很快就睡着了。

            婆婆老了,夜里也听不到她如雷的鼾声了。半夜醒来,周围是漆黑一片,我忽然感受到婆婆一人的孤寂。

            夜里上厕所,坐在婆婆家的马桶上,忽然就觉得想流泪:我在这里结婚、生子,转眼间十四、五年过去了,公公没了,我们也去了天津,只剩下婆婆一人住在这里,守着曾经热闹过的家。

            那晚好像是月初,窗外虫叫唧唧,没有月光。从厕所的小窗口望去,黑幢幢里,唯远远的一棵树直耸天际,似乎亘古以来就存在,心下更觉得荒芜。

            ——隔着时间的距离,看过去的一切,都会怀着一颗慈悲的心。

    驯服

          《小王子》里的狐狸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了。”

            对我来说,家里的这些物件、一书一册、一瓢一碗,都在曾经的年年岁岁中,被我驯服了,或者说它们驯服了我。它们对我,我对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她负责,永远的负责。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我和这些家具,这些桌椅板凳,这些衣物服被褥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让它们都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到我心生悲悯,不忍和它们分离。

            有一件棉服,过去好多天了,我还日日想着它——那是高三时妈给我买的,活里活面,浅灰色,肩头插入黄格布。后来不穿了,妈就收拾起来,放在一个小包袱皮里。那天翻出来,还试了试,确实不能再穿,张小妞他爹说:你还要吗?然后放在一边,搬家走的时候,觉得给了其他人也好吧!至少它还是有价值的吧!后来,是让搬家的人扔掉了还是给了谁。我一直都后悔得要死,那是妈给我买的衣服,这些年妈老了,再不会给我买什么衣服了,我应该把它留下来做个纪念呀!

            忽然觉得,所有的驯服,都像是相爱。不论人与物,还是人与人,因为时光推移,因为彼此接触,因为相互适应,它们的棱棱角角不再尖锐,开始陈旧,开始圆滑,而你随着年龄渐长,心肠逐渐柔软放缓,这样你们建立了某种关系,那就是驯服,或者爱。

            在这人世间的几十年,和父母,和这个家,和日里夜里的这些平凡琐物,我们相爱一场,却还是不够。

    白月光

            在新家里,搬家师傅把家具摆好,那套浅绿色带深红边的组合柜是我们家打的第一套家具,虽然有些地方破了些,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是让我满心欢喜。

            包袱一件件打开,纸箱一个个拆开,熟悉的一切物归原位。我都有点神经了,把镜台里原来的小物件照原样摆好,把当年妈插在镜台玻璃里的2014年的日历还是插在里面了,那是我们离开的年份;爸的书柜里还是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医书、词典,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再看;大圆餐桌旁摆放的仍然是当初的那两把老式椅子;大床上铺着原来的床单,蓝色和黄色、白色的大条纹,上面有玫红色的椭圆图案……

            不一样的家,几乎差不多的摆设,耳边响起张信哲的那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在这似曾相识的房间里,柔情忧伤的声线,听起来有种生活的悲凉:昨日的家庭场景仿佛又一一重现,又绝对永不再现!逝水东流,是人生必经的忧伤!

    刻舟求剑

            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叫“刻舟求剑”,心里觉得这个人好傻,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难道不知道剑在江中央掉下了水,跑到江边是找不到的?然而长大后发现,在这条岁月的长河里,很多人在某个地点、某个时候遗失了东西,之后一次又一次返回寻找,却不知道自己只是站在船边徘徊,江中央已经回不去了。

            我又何尝不是那个刻舟求剑的人——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人到中年,经历种种,开始怀念,开始懂得珍惜,又免不了过了头,心心念念想守住曾经的家,曾经的那些物件,以为守住它们,光阴就不会流逝,父母就不会老去。

            有时候连妈都看不下去了,和我说:那些家具、那些桌椅不搬走,留在老房子里也是咱们家的东西,想看的时候也可以去看呀!

    忽如远行客

            我总想着,老了我要回来住在这里,守着这些陈年旧物,即使有一天爸妈不在了,我也可以假装他们还在!有些执念是放不开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那首诗: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我忽然就有些想明白了:这茫茫的人世间,也许只是我们修行的一段,总有一天,我们要像出门远游的旅人那样,回到我们来的那个地方,那时候可以带走什么呢?还不是一样守不住?留给张小妞?人家还有人家的玫瑰花呢!

            人生也有太多的不确定,纵然我们努力再努力,都不能保证自己想要的永远陪在身边,世上的事根本经不起时间的等待,于是才有英雄末路,才有曲终人散,才有思念与不舍。

            林语堂的《京华烟云》中,姚家逃避战乱,将古玩埋在院子的地下,木兰问父亲,这些宝贝“要是被别人掘走了怎么办?”姚老爷说:“周朝的古董,传到现在,历经三千年,中间辗转了几百个主人,谁能永远占有呢?”是的,一样东西,它在你的手里,是缘分,人生有限,任何一款奇珍异宝与主人的归属关系都是短暂的,又何况是我们普通人家杂七杂八的物件。

            很多事,你站在一个比较高远的角度看,你就会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崇祯皇帝没有守住他的江山,梁思成也没有守住他的老北京,所以想想也觉得平衡了,一介凡夫俗子又纠结什么呢?

    人到中年的思考

            人到中年,守旧与怀念是正常的,这就是为什么人老了就要退休的原因:到了一定年龄,人就会固执守旧和留恋过去,开始往后看了,往前看的时间就少了,看不到新鲜事物,自然缺少创新精神,跟上时代前进的脚步就有点难了——曾经以为,年轻的容颜不易保留,年轻的心态比较容易做到,其实,最先枯萎的,就是我们的心。

            这一瞬间,我又相信世间所有的人都有着和我一样的恐惧,我们都有着宁愿害怕也不愿割舍的东西。因为不会永远拥有,我们才会疼痛并思念着,因为会失去,我们才会在心里保留住最初的美好。既然人人如此,既然必有分离,还是怀一颗平常心吧!该来的会来,该去的会去,留不住的就留在我们心中吧,眼前拥有的就抱得再紧些吧!古人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便是最好的境界吧。

            林清玄说:我曾在一个开满凤凰花的城市住了三年,今天看到一棵凤凰花开,好像唱着歌一样,使我的眼耳口鼻舌身意都洋溢着少年时代的欢喜。而我,在一个古朴平和的小镇生活了四十年,守着爸妈过了那么多年开心的日子,不论以后他们在哪里,我又在哪里,他们给我的幸福感会永远存在,欢喜着我此后的人生。

            柳动蝉鸣,日落潮汐,我们只此一生,这些平凡的琐事对于我们是最珍贵的人间记忆!经历过,热爱过,告别过,思念过,眼含热泪,心存感激,深深铭记,继续前行。

            我忽然又想到,抛开人与物这些有形的物质,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的驯服、爱恋算什么呢?那些比春日艳阳更明媚璀璨,让我们生命无比丰盈的欢笑、悲伤算什么呢?最后它们去了哪里?消失了吗?消失之后,会化做什么呢?星光闪耀?还是坠落的石,撒哈啦的沙粒?草原上的芳草?它们必然会以另一种形态存在,影响这世间的一些人与事。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 风吹来 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其实,只要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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