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客栈

西风乍起，候鸟南飞，又是一年深秋时节。

芙蕖镇地处江南水乡，一条狭窄的河道穿镇而过。顺着街头的石牌坊望去，斑驳的青石板路绕着河道歪歪斜斜的向前延伸，街道旁筑有一排低矮的楼阁，一排排青瓦顺着房檐黑压压的斜压下来。河道上方横跨着一座花岗岩石桥，由于岁月久远，上面早已看不清当初匠人刻下的精美痕迹了。远远的，一艘小船踏破水面缓缓而来，掀起一圈圈涟漪。

在石桥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个小店，门口有两条野狗正为了几根骨头而龇牙咧嘴，凶相毕露，惹得过往客人绕行其路，不敢靠近。不一会儿，手脚麻利的店小二提着棍子叫骂着出来，那棍子挥的老高，等打下去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两条野狗经这一吓，倒是乖乖的跑远了几步，此刻觉得尚且安全，又转过头，冲着店小二吠叫了几声，叫声倒是出奇的齐整，似是在冲着他挑衅。店小二见状，抄起棍子又追了老远，一路叫骂，好久才消停。

小店二楼的窗边，一绿衣少女看着这景象，噗嗤一声，终于笑将出来，这个呆蠢的小二哥，却也有趣。这少女头戴柳笠，上面缠绕着几缕薄纱，将她娇俏的面容遮挡起来。桌子上面摆放着几道精致的江南小菜，让人望而生津。

楼梯口，一只黑猫鬼魅般的蹿上了窗户，一溜烟的功夫，又已消失不见。

放眼望去，楼上也有好几桌客人，却远不及往日，觥筹交错间，日已中午。微微地，从西首的厢房中，传来几丝婉转悠扬的琴声，悦耳动听，曲调甚是优雅，让人身心愉悦，好似沐浴在春风花海中，好不惬意。

她就着琴音，又饮了几杯，江南的酒，味道是淡了些，比之草原的马奶酒，却另有几番风味。

那姑娘正在喝着小酒，和着琴声，嘴里竟哼出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显然心情很是愉悦。

忽然从楼梯口上来了一青衣道士，他手中长剑一柄，步履沉稳，径直走到了绿衣姑娘的面前。

只见他剑眉薄唇，凤眼生威，气度不凡。不等绿衣女子开口，青衣人冷冷道：就是你打伤了我师妹？

绿衣女子愣了愣神，随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嘻笑道：本姑娘近几日脾气不好，倒是胡乱教训过几个人，有一个打扮的像娼妓的老道姑，也有一个不男不女的老道姑，还有一个丑脸老道姑，却不记得哪个道姑是道长的师妹，实在惭愧！

这姑娘口中藏剑，言语歹毒。这青衣道士如何听不出来她是在辱她师妹，长剑一指，怒喝：你这婆娘出言不逊，辱我师门，好大的胆子！这已是盛怒之极，声调高了几个层级，极有震慑之感。

其他客人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开始，不敢凑这热闹，赶紧疾步下楼。小店的掌柜只叹哪里惹了这两尊活菩萨，却也已瑟瑟发抖，既怕两人伤了性命，又怕他们打碎了物件，虽是担忧，却也不敢有所动作，只是躲的远远的，希望今天事情不闹大了就好。

那女子忽的一怔，随即用青葱玉手拍了拍胸脯，嗔道：你这道长，忒的无礼，吓到小女子了。本已是剑拔弩张之势，经这姑娘一闹，局势又已缓和。

那道士袖袍一挥，冷哼一声，以示愤怒，他本就拙于言辞，哪里是这伶牙俐齿的姑娘对手。

此刻，那琴音已不似刚才那般悠扬婉转，音韵渐低，却分外合情合景。倏尔音调斗转，韵律激昂，顷刻间，抚琴人又已变了几个调子。

绿衣女子心中一凛，这抚琴的究竟是何人？不等她细想，那青衣道士又已发难，森然道：姑娘，贫道念你年少视浅，不与你计较。我师妹的东西望你尽快归还，不然有你好受。

那姑娘却顺着桌子坐了下来，自饮了一杯，暗觉这笨嘴拙舌的道士可笑，有心逗他一逗，佯惊道：道长，您若当真要的话，小女子倒是可以还你，只盼道长不要生气就好。

那青衣道士微怒道：废话少说，赶紧把东西拿来。

那女子又是一笑，道：道长却也太心急了，小女子给了道长便是。

说罢，伸出玉手，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一物，咯咯一笑，递到青衣道士手里。

那青衣道士将信将疑，将手中粉色圆球打开，一阵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一粉色肚兜在他大手上握住，那道士脸色大变，急忙将其甩在地上。那绿衣女子见状，却是笑弯了腰。她本是蒙古女子，中原的一些礼数禁忌她也不懂，只是想借机捉弄这个道士而已。

饶是一定力极好之人，尚且难以忍住这姑娘如此捉弄，这青衣道士本就心气浮躁，经此一辱，大声怒骂：你这轻浮小妖女，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柄长剑就已出鞘，急急攻了一剑。那女子见状，立即挡了一刀。两人你来我往，斗将起来。那琴音继续传来，顷刻间，二人又拆了数招。那女子边打边叫，用言语激这道士，使他心浮气躁，岂知此人剑术极高，却不似口舌功夫如此拙劣。

两人见招拆招，越斗越狠，厅内碟碗横飞，木屑四溅。在这时，那琴音也跟着高亢起来，音韵急升，气势恢宏，却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两人身法越来越快，手中兵刃发挥到极致，待再拆得五六十招的时候，那绿衣女子气力终究不比这青衣道士，出招的时候，已不似先前那般迅捷了，已渐渐落入下风。

那绿衣姑娘暗暗叫苦，却哪有分神喘息的机会。青衣道士不依不饶，只想着狠狠的教训这个妖女，眼看胜局已定，剑势却不减弱。

忽然铮的一声，显是琴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而这场战斗也已到了尾声，那绿衣女子终究不敌，柳叶刀已被击飞，头上的柳笠也不知何时被打了下来，露出了她那海棠春睡般的俏脸，一双妙目，碧眼流波，两片薄唇上尚有丝丝血迹，却更给她添了几分风情，几许美丽。

青衣道士怔了一下，显是没有料到这个女子会如此的好看，一双眼睛似乎再也不愿移开，要沁入里面似的。

那女子见那道士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她，心中大怒，骂道：臭道士，竟敢对本姑娘无礼。说罢，袖中银光闪动，一把飞刀就已飞到青衣道士面前。那道士武功终究不弱，顷刻间就已缓过神来，躲过了这枚暗器，但样子却是极为狼狈。

这女子一击不中，却不急着再次偷袭，而是向前一跃，去夺那顶柳笠去了。但她这一下，命门大开，只要这青衣道士暗暗偷袭，她必丧命此地。那青衣道士，瞬间就明白个中缘由了，他终究是名门出身，虽然脾气暴躁，但侠义为怀。那女子虽然捉弄与他，伤他师妹，但却也不是罪大恶极。那女子何尝不知，这个臭道士，虽然脾气暴躁，但心眼不坏，她是料定这个道士不会出杀招，所以才敢尽漏破绽，去夺柳笠。

那道士长剑刺出，却是夺向那把柳笠了。那女子怒哼一声，赶紧闪避，她手中已没了兵刃，那道士剑招凌厉，她本能的以柳笠当兵刃使出了刀法，但却不伦不类。那道士虽尽是虚招，但这柳笠哪里经得起这凌厉剑气，早已破碎支离。

忽地，一枚暗红色的圆球从里面掉了出来，滴溜溜的滚到了楼梯口。两人心中都是一凛，急忙运劲向楼梯口抢来，不等他们发力，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叼过那枚圆球，顺着楼梯扶手，跳上桌子，越过窗户，就已不见。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两人都是一惊，竟顾不得对手，急忙跳上窗户，去寻那只黑猫，可此刻哪里还看得到它的影子呢。

两人极目四望，绿衣少女忽觉南边阁楼上有一黑影闪动，玉足发力，一跃而上，化作一团绿影向南面奔袭而去。那青衣道士见状，不及多想，施展轻功，便追了上去，片刻间就已不见二人踪影了。

大厅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半晌，沉闷的“吱”声缓缓响起，西首的木门被徐徐推开，一只黑猫当先蹿了出来，它摇了摇尾巴，慵懒的叫了几声。紧接着，从里面走出一灰衣老者，他左手抱着一把古琴，步履轻快，忍不住轻笑几声，然后，一人一猫就这样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