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心事(2)

作者: 请叫我小二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1-10-13 22:27 被阅读0次

    1.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生命中最大的悲哀在于他的平衡被打破。那是上天的不公平。是命运的不识趣。沈涛觉得大多数都这样。

    他喜欢生命的大多数。

    安稳中带着庆幸,沉思中带着按部就班,一个恍惚,他中年了。

    四十多岁的年纪,他还依旧记得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不过不是他自己的。他记得很多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生动且傲慢,女生朝女人的蜕变,胸部一个个倔强地撅着小嘴。命运把她们放在同一张床上,形态万千。他一直对其没有准确的描写,直到他去了趟敦煌莫高窟,那一个个飞天的造像,变幻莫测,瑰丽异常,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在收集女人,而是在收集佛祖的怜爱。他为帮她们摆出各种姿态而自豪,为自己在她们身上作画而幸福,他觉得那是艺术。上学时,美工课老师说要学会欣赏维纳斯的断臂之美。他躺在床上,看一个个女生弯身把衣服捡起的时候,他一瞬间理解了美。好想把她们折起来,独自欣赏。

    他在她们身上演练以后的日子,有些看见了放荡,有些看见了纠葛,有些看见了平和,而有些看见了自由。他独善其身,片叶不沾身。可他洒下的汗水,却在秘书身上扎了根,他用皮带把她绑在床上。秘书惊呼,不要,我怀孕了。他的激情和下体一起偃旗息鼓,垂了头,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又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头。

    他说这孩子不能要。她则哭了,似乎是婴儿的提前演习,沿着脐带哭出声响,他听出了麻烦的意味。

    他上前,把女人的手松开,说请不要哭了,我们在解决问题不是。他的请字用的传神,女人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礼貌地要她闭嘴。

    他轻抚女人的身体,从胸部开始往下走,像在闯关,分别是山脊,山峰,峡谷,沟壑——此刻沟壑里面藏着一个不成形的怪物——接着是跳进沟壑。她开始喘息,他的手指像逗猫棒,充满玩味。他唇在她的山峰停下,呢喃着:“这样不就挺好的吗?孩子是多余的,咱俩都不能要。”

    她闭紧嘴巴跟闭紧双腿一样,她在挣扎。她想要个孩子,只是丈夫长期在外,靠她一个人做不到。这个孩子不行,他是天生的罪人,不能降世。佛说普渡众生,现在的他还只是软肉,不需要普渡。只用说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他把银行卡放在桌子上,在她临出门时,他说:“请拿上,医院就不陪你去了。”

    做完一切,他想起了在家里的妻子和孩子,意识到好久没回家了,身心开始疲惫,顺理成章,想回家。

    2.

    沈涛站在小学的门口,等着儿子放学。不知道为何他有种在病房外等待接生的感觉,一团粉红色的肉球,在疯狂啼哭,是一只小兽,他们说这是他儿子,他先是嫌弃地擦了下手,然后抱了起来。儿子根本不看他,只是一味地哭。眼睛都睁不开,不想看他,不想看这个世界。他不明白那么小的身体怎么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在任何人的身上都再未听过那样的哭声。哪怕是自己的。

    他记得那份触感,有种隐秘的恶心,心里却开始满足。他如愿以偿成了父亲,这是生命赋予他的职责。他又在人生列表上划上了一道。他很感激妻子,眼神都变得温和。一只蜷缩在床上的兽。妻子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为你生了个孩子。他点点头,连声感谢,比在佛堂虔诚。

    沈之然从校门口出来的时候,拉他的手,他才恍过神,原来儿子已经这么大了。肉球长了手脚,并学会了开口,叫他爸爸。

    旁边的孩子问沈之然,这就是你爸爸啊。沈之然用力点头,这个才是我的爸爸,之前的那个不是。其中的一个小朋友低声地朝另一个说:“我就说那一个不会是他的爸爸。他爸爸不会那么年轻了,还那么好看。”

    那一个?谁?除了他还有谁?连爸爸都是代名词。沈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在某些地方,严重缺席。

    他想起了儿子上次提到的星辰哥哥,想到了那天阳光下走来的男生,并对他说了句你好。心里又痒了一下。

    孩子们口中儿子的另一个爸爸,应该就是他了。家长会是那个人出席的,他和女人都并未到场。两个缺席的真父母。一个出席的假爸爸。男人的敏感神经又绷了起来。他只觉得不顺,好像突然之间他的一切都变了方向。他不喜欢这样。他要他以前的平衡。可男人或者女人都看不惯他,都来害他。一个只图安稳的王爷,被叱责,被迫起来打仗,他口变得干涸,竟无法开口。

    一只虎在低吼。

    他需要知道这个人。

    3.

    秘书开始请长假,他直接批准,并嘱咐道一定要去医院,注意身体。下属们觉得他真贴心。他点点头,默许这种说法。跟默许女人爬上他的床一样,他不吃亏。

    他开始经常回家,他默认只要他经常回去,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一切都还可以回到正轨。

    他在拯救这个家庭,跟拯救世界一样,充满责任感。

    开车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他以前的学校,他开始想起刚认识妻子的时候。记忆的幻灯片开始放映。穿什么衣服,在做什么,长什么样子,是否冲他笑,是否主动冲他开口。他都一一想起,原来都还记得。穿的连衣裙,在上课,梳个马尾,戴个眼镜,脸蛋还有婴儿肥,她在聚精会神看着讲台,冲着旁边的姑娘笑着,是他主动开的口。他觉得自己果然长情,是个好丈夫。

    他最开始和她在一起,看中的就是端庄、自信,传统——这是她最大的优点。这些品质是他的囊中物。其余的类似漂亮、多才、奢华、傲娇等等对于他来说都是奢侈品,得不到,故不去碰。他深深知道去追求一个漂亮女生的艰难险阻,根本不亚于高考。于是眼神从不看向她们,情书更不会射向她们,他有更合适的航道。他只看朴实的身体,里面包裹着的灵魂,淫荡起来更有美感。质朴翻了身,成了催情剂。一个知道自己不漂亮的女生自带羞涩,嘴会更软,穴会更紧,那才是她们的贞操和美德。一个会为男性器官惊呼娇羞的女人,更容易动情。脉络上的青筋捆绑住她们的躯体,血液沸腾,她们才意识到原来世上的情爱如此美妙。为心爱的人丢失贞操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她们更知道如何取悦男人,而不用男人取悦她们,要知道取悦本就是件麻烦事。他喜欢别人因自己而改变,但不喜欢别人改变自己。这就是本性。

    他觉得自己是拯救者,在拯救这些女人的灵魂。要不是他,她们无人问津,无人知晓,更在爱情的游戏里无人生还。他才是伯乐,是她们的钟子期。其实她们各有千秋,不一定非要美,不一定非要白,不一定非要富。他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他觉得这才是一视同仁,是博爱,是神明。于是他拜神佛,也拜自己。

    在其他男生都围绕着校花美女转的时候,他把剩余的平平无奇收在囊下。他们笑他不挑,他也笑他们不懂美德。放眼过去,要知道这半壁江山迟早归于他人,大多数就存在那些人之中,他提前帮他们试了成色。这个是贤,那个是良,再一个是淑,另来的是德。凑成贤良淑德,再来一个秀外慧中。他见惯了中国的传统美德。他喜欢传统,更喜欢美德。

    于是他在众人之中挑选,选中了妻子。他看中的就是这些。一个知道上课记笔记的女生,更知道在心里替她的爱人记笔记。一个人的好会被无限放大,超乎其本质。他在她身上还看出了自信和骄傲,那是其他平庸的女孩子身上不存在的特质。他在漂亮女生身上见到的东西,在她身上也看见了。于是他一举两得,拿下她。取其为妻,终其为期。

    可如今他靠在椅子上回想妻子的转变,并未不妥。可恰恰是并未不妥让他担忧。是不是有些事情被自己忽略了?他不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可也不傻。雄性动物对领盘的意识根深蒂固,他不允许出差错。这是对他的侮辱,更是践踏。

    他不相信妻子会出轨。这个自信不来自自己,来自妻子。她骨子里的骄傲是他比不上的。她就是他的德。贤良淑德中的最后一位。一个把德看的比天高的女人是不会出格的。

    况且他怀疑的人是她的学生。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会看上一个未经世事的学生吗?女性生来成熟。可男性向来幼稚。她不喜欢幼稚。

    可他依旧担心。担心出现偏差,他的平衡就修复不了了。一个天平的失衡对他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心事堆堆叠叠,一点点涌上他的心头,他开始烦躁。摸了下衣兜,并未找到烟,心事不能抽出来,只能憋着。

    他又想起了秘书,也不知道她去医院没有,她的肚子里还有另外一个隐秘的肉球,准备哇哇啼哭。事情突然堆在一块,他无从下手。他多希望两者都是假的,都是虚晃一枪,那么他一定去烧香还愿。做一个虔诚的信徒。一口一个无量神佛,一跪一拜阿弥陀佛。

    于是又发语音给秘书:“孩子打掉没有呢?弄好可以拿剩下的钱去旅游,不用去公司。”

    4.

    愤怒?委屈?疑惑?郁闷?——他现在是何种情绪?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他把自己陷入漆黑的夜,眸子异常清亮,有一种审判的意味。空气都恹恹的。

    门开了,他站了起来,又坐下。他不能先动,先动的人心就乱了。敌不动他不动。这是战术。守株待兔的快感让他些许着迷。他耳朵竖起来,先是钥匙的声音,后是换鞋,再接着是脱外套。穿着拖鞋过来了——踢踏踢踏——去接了杯水——哗啦哗啦——在客厅坐下了——悉悉嗦嗦。然后她起身,朝着房间走来。声音开始具象化。一个竖立的谎言向他靠近,一步,两步,三步……他才发现,原来他很紧张。

    喉咙塞了棉花,心里筑了高墙,脑子开始无限循环他开口的样子。威风凛凛,虎虎生威。可之后呢?之后呢?之后呢?

    脑子里面飞速想着画面,可他想到的只有一个结果——离婚。他不想离婚,他不会离婚。这是他所不耻的事情。比她出轨更不能承受的事情。他不离婚。

    可话如果说出口,离婚基本成了必然。他知道女人。他更知道自己。他话不多,可句句是针。他不往深处捅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开口。话似离弦,心似槁木。他突然害怕结果,像个女人。毕竟是枕边人,毕竟很多年,毕竟是夫妻。是姻缘簿上签过字的人。

    他没有心软,但是乱了。他没动可还是乱了。这是他的始料未及。乱如麻,入骨髓。开口或者不开口,全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了佛,一念成了魔。他又想起了飞天。想到了敦煌。想入非非境,想离人间事啊!

    她打开灯,看见他坐在床头,先是一愣,后是一个眉头翻了天:“你在这做什么?回自己房间睡觉吧,今天不做,累了。”

    他震怒,他懊恼,他无措,他无言。要开口吗?要闭嘴吗?脑子飞快横跳,有种亦生亦死的意味。开与闭今天全在自己。离与合也在自己。闹与静更在自己。他的天平再次出现,权衡后他闭了嘴。

    冲她点点头离去,“睡个好觉。”

    这是夫妻吗?这就是夫妻。

    离去的瞬间,他俩心头都有个感觉,像陌生人在厮磨,竟似从未见过。当初是和对方宣布誓言了吗?是要和他(她)相伴一生吗?他俩竟都不识。

    门关了。夜更静了。明明是夫妻,明明是一间屋子。他俩却像隔了几世。心里的小鬼都比他俩闹腾。

    心事成了彼此的门槛,越来越高。挡住妖魔鬼怪的同时,也挡住了彼此。但祸起萧墙,里面的人都成魔,谁都救不了。封了别人,也封了自己。

    夜更深了,却都睁着眼睛,等着天亮。这时候要是能沟通该多好,要是能拥抱该多好,要是能接吻该多好。她就不用想着其他的男人,彻夜不眠。而他就不用因为平衡被打破,整宿不寐。

    一切都有源头,一切都有理由。他突然悟出了人生的道理,也许不变才是万变。

    他更难受了,要知道他从不愿意想这么多。男人真累。

    5.

    公司老李跑到他办公室,夸赞自己新找的大学生水灵,跟开花似的。他确认下自己听到的是开花,而不是开苞。老李说他粗俗,不文雅。他则笑笑,和大学生在一块就是好,人都开始高尚,变得博学。这是新的近朱者赤吗?

    老李挠挠头,说与时俱进,与时俱进。同时询问他秘书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他摇摇头,钱已经出了,她应该做得到。她毕竟也有家庭。一个抬眼,彼此都不用说了。老李吐着烟圈,拍了一下他的小腹,没想到你的东西还挺灵光,我的估计早就没力气游到那里,在半路就死绝了。根本不可能留下种子。他要是中招了,就让对方把孩子生下来,大不了他养着。养儿防老嘛!多一个,就多一道防线。说完,笑声在他俩之间炸开,如同老来得子的稀奇,这份笑声显得格外珍贵。可他俩彼此都清楚,他们不可能在外留种,他们只可能有一个家庭。家中的是正位,是妻子,是安稳,有种糟糠之味。笑笑就罢,该处理的都要处理,再是垃圾也有装他们的箱子。

    可是现在他也有心事了,他怀疑妻子出轨。出轨的对象还是她的学生。虽然很扯,可是他有这种感觉。这可能就是男人的第六感。

    他感觉到害怕,一种心底的失落感。他已经中年,而那人还年轻。谁不喜欢年轻人呢?她也不过是女人罢了。

    可是他不能说,这不是谈资,不是玩笑,是尊严的亵渎。

    男人的心事比女生的处女膜都要珍贵。不可说。不可说。不可说。一个中年人的悲哀在于他无人可说,原本妻子可以说,可如今妻子把他扔在孤岛上。都不可说。原本就沉默的性子,如今真成了哑巴。

    老李说古时候一个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而如今却只让独守一人,真不知道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退后,简直是对人性的剥夺。他觉得说的没毛病。那女人呢?是不是要讲究平等?老李笑道,语气中住了一个淫荡的老头,这年头的女人啊,比男人都好色。好像改革开放不是开放社会,是开了她们的大腿。个个都是武则天,个个都垂帘听政。把男人剥削成了棍子。一个个吸金兽。殊不知她们跟别的男人可能玩的更欢,你的秘书不就是吗?

    “那么你觉得……你觉得嫂子有吗?”

    “这玩笑开不得,你嫂子不可能有。”语气笃定的像在敲石头,哐当哐当。不容置喙。

    他点点头,附和道:“我就是顺坡下驴,别介意啊老李。”都是玩笑话,都做不得真。谁当真谁是罪人。老李玩味地拍拍他的头:“小沈啊,世上的东西是有数的。有增有减,有浅有深。有人来到这个世上,那么必定会有一个人离开,这些都是定数。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也是造化。有些事不必深究,深究也没办法。生活不是非得有一有二,有时候,一呢,可以是二,也可以是三,你懂的吧?模糊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他又点点头,心照不宣让老李走了。中年男人的交谈也只能到这儿,再深,是僭越。他觉得生活也是如此。浅尝辄止是爱的终章。

    又想到了妻子。他选定的德。他选中的妻子。此刻在干嘛呢?他竟想要知道。这就多久以前的想法了?思想都蒙了尘。

    可是他不会问,正如她不过问他的现在一样,一样心照不宣。他记得妻子问过他是否外面有人了,他摇摇头。如今对他也是一样,他一样摇摇头,不问了。就当是自己想多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计较太多,才是他没趣了。

    不过是一个很好的学生罢了。不过是一个他不在时的陪伴罢了。不用担心,他才是男人。以后多回去就是,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心里舒服的如同一只小手在帮他顺了下去。他想到了孩子,想到了秘书——只剩下秘书一件事了。或许等她回来可以帮她调离其他的部门。再或许问问她在哪家医院,可以去看一下。毕竟他是她的上司,也有责任。

    正在此时,收到一封信息:“孩子已经处理掉了,我也选择辞职。”

    他想都没想,似是早就做好决定:“既然你决定好,那么就这样。祝你幸福。”

    发完,手机扔进沙发的躯体,他也躺了上去。如同宿便清理干净,一身轻松。手机再次恢复它的平静,他的天平更是。

    躺在沙发的这一角,他竟甜蜜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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