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大早,村里的富宝嬷嬷就来我家。她是来找我母亲闲话的。其时我尚在楼上睡觉。
“天气热死了——热死了!”我听到富宝嬷嬷在楼下这样对母亲说。
而其实,我在富宝嬷嬷来之前,母亲因为要去村委做核酸,她已经上楼来催过我起床;她并且说:早点去,可以凉快些。
今年的夏天确乎很热。但在我自己,总还觉得:所谓夏天,本就如此。
母亲抱怨说:家里又热死了一只鸭。她为宰鸭的事,忙了一个早上。
二
我送母亲去村委做核酸;我自己先于昨天在城里做过了。我将车子开到村委门口的路上,我先让母亲下车,我自己就近找空位停车。
“师傅,你把车子往后面退退,别挡住路。”我停好车,从车子里钻出来,才拍了一两张周围风景的照片,我看见一辆车子在我身旁停下来,紧接着,从车里出来一位约摸七十岁上下的老者,他叫唤我说。
我看了看自己车子停的位置,因着我自己不注意,果然占据了一条乡道。我随即上车,预备将车子移去别处。而其时,母亲已经做完核酸,她已临时戴上了口罩,向我的车子走来。
我让母亲先上车。然后,我问询起母亲来:
“你认识他吗?”那名老者尚立在我的车旁,同时也在母亲的视线里。
“他是阿六,三头湾的。就是国华、国荣的阿叔。”母亲显然很熟悉他。我猜测那老者也认出了母亲,虽然母亲戴着口罩。国华、国荣是兄弟俩,姓沈,其中的国荣是弟弟,也是我联中时的同学。
“国华的母亲早已去世。她比我大一岁,生癌症,病死的。她人很热络,她活着的时候,每见到我就要拉着我说话。”母亲说。
“阿六做泥水匠。我以前同他一起在工地上做过。”母亲又说。
三
母亲说到泥水匠,转而说起了根大。
还在昨天早上,我将返城,母亲去屋前东面的一片菜畦上给我采摘丝瓜。而不及母亲采摘,邻村的金凤姨过来;她家的一小块菜地就在我家屋边,她来打理菜地。
“金凤,你这几天休息啊……你怎么跟着根大在干……根大以前给黎里一家人家打灶头……”母亲走去金凤跟前,两个人开始絮絮叨叨。我其时也在屋前,我在等母亲采摘丝瓜。有一阵,我有点等不及——因为氏已经开了车子候在村口的桥边——我便催了母亲,而不得已打断了她俩的话。
到现在,母亲在车里说起根大,我便先有所知闻,而饶有兴致地听。
“金凤说,‘根大这个人真是麦调米——打个大折头。他自己一直在人前吹嘘,但他自己连个窗户都装不起来,多亏了他手下的两个泥水匠。
“而他骂其中的一个泥水匠,说他做事没成效,要撤职他。那个泥水匠只得去跟房东理论,说根大不让他干,而央求房东付他工钱,他可以走人。房东到这时也早已看出根大的能耐,只得苦留他,并且说,如果他走,根大他也绝对不会留。
“那个泥水匠,根大骂他‘干了二十几年作场,没赚到钱,是个掼特货’,但其实,那个泥水匠在几年前,给一个老板造房子,不及竣工,老板却逃走了,那些工钱他一个子也没拿到。但他是包工头,给他干活的手下人只同他理论,于是,他没奈何赔了八十多万……”母亲禁不住同情起那个泥水匠来。
“而之前,有一回,根大拿到一笔房东预支的材料费,他经过金荣家,掏出皮夹子,取出那叠钞票,一张张点给金荣看。他对金荣说:‘现在的根大,你们还以为是以前的根大吗?‘”金荣是村里同我父亲年纪相仿的人。他笑着告诉我母亲。而据说,根大的那叠钞票一共二千元。
那么,根大在自己看来,他总是发了。但在我,常常听闻根大的倒是他的另外一番话,他在人前(很多是他外出做工,遇到的素不相识的人)常说:“我们村里,几个同我年纪一样的老板都先我死了,我根大虽然穷,但现在还活着。伟大的根大!”
同他年纪相同的几个老板都死了却是真的。而“伟大”的话,在根大自己看来自然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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