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6日下午，施群说她肚子疼。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的心情像上了发条的挂钟，滴滴答答，左右跳动。因为照理说，离小青龙预产期还有20余日，尽管施群安慰我说她已经跟小青龙做好了约定，足月再出来，但我知道生孩子不是一件可以勉强的事情，纵使这个“约定”还有一些浪漫和童真。因此，保险起见，我还是带着施群和她的母亲（下文只称母亲）来到医院报道。
抵达医院时夜色初升。办完手续，做了初步的检查，我们被分配到一间综合医疗室，这里有三张床位，也有独立的卫生间，只不过随时可能会有其他产妇入住，好在暂时就我们一家，而且就走廊里的热闹程度来看，也不大可能来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间医疗室出门左拐就是产房大门，“家属止步”四个大字赫然在目，所以一旦有产妇被推进产室，我的门口便会蜂拥挤满家属。
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这是因为，假如小青龙是在28日零点后出生，那他是属于正常生产，一旦在此之前出来，那就会被贴上一枚“早产”的标签。还有就是，养胎期间，施群的饮食既不规律，也不丰盛，几乎每一顿饭都是挑挑拣拣，随便扒拉两口应付了事，甚至一度我怀疑她得了厌食症。正因如此，我十分担心小青龙的发育是否正常，如果早产会不会给他今后的生长带来隐患。
晚饭后，施群对我说阵痛开始明显，我找到医生。她推来一辆载着仪器的小车，没记错应该是记录心率的，就是一边检测一边绘图的那种。医生说等二十分钟测完会有提示，好了叫她，便匆匆离开了。
大约五六分钟后，门口突然开始热闹了起来，只见一大群男男女女拥着一张带轱辘的躺床来到产室门口，他们被阻隔在门外，而是由两个穿白大褂的护士继续推着进了产室。施群问我是不是有生孩子的？我说是。她羡慕地对我说，他们好热闹呀！确实，门外的热闹与我们的冷清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这一点，我有愧于施群，每次想起来都如鲠在喉。
又过了六七分钟时，施群突然大吼一声——疼，跟着便泪如雨下，她抱着肚子左右辗转，母亲上前帮她揉搓。我赶紧找来医生，她盯着仪器，对着床上躺着的施群冷冷地说道，再等个七八分钟，马上完事儿了，如果不行就上无痛，转身便又离开了。
施群略带哀求重复着喊，忍不住了，疼。顿时，门外人群的注意力从他们家产妇身上齐刷刷朝屋内射来。
大概又过了三分钟，施群说越来越疼了，感觉快要死了，让我跟医生好好说说，不测了，赶紧打无痛吧。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并不懂，一旦打了无痛，便意味着即将生产。按照后来施群的说法是，早知道这样，疼死也要让小青龙多呆一天再出来，我笑着安慰她说，生孩子勉强不来。
两个护士推着施群进了产室，那时，她的痛感已经遍布全身，已经顾不上跟我道别，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天喊地，疼、疼、疼。
听医生说，我们是那日第三家进产室的，有个中午就推进去的，一直生产未果。接下来的事情我知道，在我们后面又陆续推进去两家，产室里一共五家待产。但值夜的医生满打满算就这一组，他们只能在这五家产房之间奔东转西。
嘿！别说，生孩子这事儿还真的分人。最先生产的是我们后面的那家，二胎，大胖丫头，顺产七斤八两。这一家人是甘肃的，在这边做买卖，我的第一印象是开兰州拉面馆的，但他们没有头饰，也不戴头巾。他们是率先离开转去六层住院部的，母女平安，真好。
我的心开始砰砰跳，也开始乱了起来。那天，一整天，施群只吃了半个汉堡，她啥也吃不下。肚里没食儿一点儿劲儿使不上。
这时，产室的门突然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施群的家属”。那一刻，要说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一点儿不假。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上一家生产完，医生笑逐颜开出来直接报的喜，说什么得一会才能见产妇和孩子。此时，我在医生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欣喜，哪怕是丁点儿安慰。相反，我看到的是忧虑和无奈。
她倒不含糊，直接对我说，“你太太不会用力，太矫情，加上孩子早产，生不出来。”我无视她对施群的负面评价，拼尽全力地解释说：“医生，今儿一天啥也没吃，她一点儿力气没有。您帮帮她，一定要帮帮她。”说实话，那一刻，我的膝盖十分不听话，就差那么一点儿，我便要跪倒下去。因为，我的脑海里充斥着黑暗，甚至是死亡，就是那个保大保小的问题。
她打断我苍白的解释，继续道：“孩子眼看就出来了，你太太不用劲儿了，孩子血氧立马掉到零，这咋生？再憋几次，就是生出来，也得是个傻...”她没将那个词完全说出口，给我保留了最后的些许安慰和理解。她说“主任我也叫来了，迫不得已时就得上产钳，可能会给孩子磕破点儿皮儿啥的。你要同意，就签个字吧。”
我当机立断“签，我签。”并非草率，我知道，这个时候时间最宝贵，可能十几秒钟就能决定孩子健康与否，CTMD，想不了那么多了。
我这人毛病一大堆，优点就一个——危急之中，我总能冷静下来。
母亲蹲在产室大门对面的墙壁下，双手合十，头埋裆里，用她的家乡话一直重复说着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可能类似于“阿弥陀佛”那样的。
第二家的产妇也没传来动静，医生也没喊其家属的名字。他们家属的一员是一位三十六七的妇女，绑着一根短短的马尾，在我房门外来回踱步，还时不时朝我屋内投来目光，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担忧，反而是气定神闲，当然，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讶。
因为，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抄写党员笔记，在外人眼里，这一行为确实倒反天罡，媳妇儿生孩子还有心思写作业。她在里边儿疼的死去活来，你竟躲在这儿享清净。
其实，这涉及到信仰。比如，有些人把阿弥陀佛当作信仰，而有人把耶稣当作信仰。当精神世界濒临灭绝的时候，他们便会以祷告的形式来填充自己的安全感。
只不过，我的信仰是共产党。虽然我知道这极大可能于事无补，但也确实可以让我冷静下来去思考，不至于眼睁睁坐以待毙。
无关乎谁怎么看，怎么想。
我就这么写着，祷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保佑施群度过难关，如果可以再多一些施舍的话，让小青龙健健康康，哪怕一换一让我去死。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睛早已模糊不堪，豌豆大的泪珠滴在本上印出湿痕，笔记也随之融化。
母亲在门外抽泣的声音渐渐高亢，虽然她是过来人，可哪个过来人又岂能不知，生孩子就如同去趟鬼门关。母亲也想拉住自己的女儿，保住自己的外孙，只不过，她更无奈，更绝望，更不会稀释自己的情绪。
时间又过了半个钟，已是27日零点过。里边儿仍然没传出动静，也不见医生喊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已经给自己宽慰的差不多了，跟自己说清楚，就这一胎，绝不再让施群遭这份罪，哪怕正如医生说的生个xx出来，那TM也是我儿。
我也不在继续抄写笔记，就静静的等在产室门外。
过了不多一会儿，产室的门慢悠悠被推开，一张小小的婴儿床缓缓出现在我视线里。“施群的家属，五斤四两，来，推着你儿子跟那位儿科的医生走。”护士以一种十分平和的语气跟我说。
小青龙发出细若游丝咿咿呀呀的声音，不像是哭声，更像是在呻吟。在往七层儿科行进的过程当中，儿科主任给我解释说，我儿子早产，可能是心肺发育不健全，所以才有这样的哭声，建议我转到儿童医院。
有倒是一关难比一关过。施群醒来一旦发现小青龙不在身边却转去了儿童医院，纵然万般解释，她那颗爱而不得的心又该咋痛苦。而小青龙那么大点儿，自己躺在医院又会遭受哪些折磨呢？插管？扎针？我不忍心想下去。
关关难过关关过，转院。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没掀开被子好好儿看看儿子呢。趁着等电梯的功夫，我轻轻掀开包单。
小青龙像道白月光一样射进我的心坎儿，白嫩俊俏的模样宛如年画里的娃娃，弯弯黑黑的眉毛像《红楼梦》里王熙凤的装扮，要是施群知道肯定开心坏了。我真巴不得立马飞回施群身边告诉她。
小青龙被医生推进儿科采血，我在门外的一个窗口登记信息。我竟然激动到小青龙的名字中“熙”字忘记怎么写，一旁的护士说太正常了，拿手机查查。
就在这时，只听见儿科里“哇”的一声，只能说这一下子犹如山体坍塌、洪水决堤，给我吓一跳，倒是一旁的护士不为所动，像是见惯不惯了。
不一会儿，之前的那个医生独自朝我走来，我清晰的看见她的嘴角挂了一丝自豪，傲娇地对我说“不用转院了，孩子的肺叶打开了，你听听，多洪亮。”顿时，我的心就像体验了一把过山车一样，脚底晕晕乎乎的，可算是TN落了地。
等我回来时，小青龙被留在了儿科要做进一步检查，预计晚上八点半才能跟我们再见。施群还在产室，母亲在里边帮衬。没多久，医生就让我把母亲换了下来，原因是她没有力气给施群揉肚子。
产后，揉搓成一团的子宫把施群的小腹高高顶起，需要不停的揉才能逐渐恢复原样。
施群有气无力的躺在一张产床上，一直盘问着小青龙的情况。我告诉她不要讲话，我说，她听就行。
果然，听完我的讲述，施群好了很多，整个人像打了鸡血又有了气色，眼神儿也不再呆滞。
过了片刻，游说施群的护士团队到来，轮番解释住院部贵宾间多么多么好普通房间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反正就是口若悬河，像推销产品一样。最终，施群选择了750一天的普通病房。这个房间也很不错，有两张床位和一张长条沙发，这样我跟母亲也能同时休息，就是朝向不大好，一天当中晒不了多少太阳。
这一天，我们仨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其实，我还行，抽空去楼下吃了俩驴肉火烧，买了一把水果刀跟一个不不锈钢饭盒，想着能给施群打点儿粥。
等待一直都是件折磨人的事儿。时至夜里九点，仍不见小青龙回来。施群一再催我去儿科看看，让我做点儿人情世故，别让她们为难儿子。我宽慰她说没有的事儿，放心吧。
其实，那天小青龙被推进儿科的十分钟后，大姐递给我一个大红包，说是本来给孩子的，先拿去给儿科医生活动活动。
尽管我们是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但那位医生早已洞察了我的动机。
她耐心的解释说，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理解这种心情，让我放心，她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孩子。红包是没送出去，可我这心里却依旧暖暖的。当她摘下口罩的那一瞬间，我发现她长的跟刘敏涛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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