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春节的鞭炮声刚响起不久,母亲便开始筹备回一趟娘家,走一走亲戚。她将她的摩托车钥匙交与我,说到时候需用上我这个御用司机。
在家中花些时日,准备好给娘家送去的礼品:一些衣物,一些自家做的糕点,几段母亲亲手织成的壮锦,几个染好的彩鸡蛋,还有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玩意,悉数装在母亲的背包里。
不日母亲背着包就坐到了我摩托车的后座。
她对着在前面掌车的我说:走吧。
我轻声说:抱紧了。
那口气宛如对着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交代一般。
母亲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你开慢点。
我说:放心。
我一本正经地戴上墨镜,插上钥匙,点火给油,胯下的这匹铁马瞬间就嗷嗷直叫,左手松开离合器,排气管冒出一阵呛人的黑烟。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我在云贵高原的山路上一骑绝尘。
载着我那早已吓得腿软的妈妈。
“慢点……慢点……”妈妈一直在后座大叫着。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父亲的那辆野马摩托车,它那通体的黑色,彪悍饱满的体型,公牛一般的重量,还有那风驰电掣的速度曾一度让我着迷。它就像一匹尚没有完全驯化的野马,要想骑着它在马路上狂奔没有点技术是万万不行的。
而我一岁学会代步车,三岁就骑着溜溜车在院子里玩漂移,七岁就敢骑着没有刹车的自行车在山坡上飞来飞去,十二岁学会电动车,十五岁我就能骑着父亲当时的铃木在不同的村落之间到处兜风,十九岁考驾照,二十岁就差去蓝翔学挖掘机,驾车技术早已炉火纯青,可谓从小就是老司机也。
野马的桀骜不驯正好配我的年少轻狂,不像我母亲的这辆雅马哈,虽然它也被称之为摩托,虽然它也是耗油的,不过外形却和电动车无异,动力也不强,档位只有四档,最高速度也只有60迈,完全不符合我180迈的胃口。
前日偷偷骑着父亲的野马出门兜风,我在马路上狂奔,最大限度地拧着右手的油门,途经些个小村镇,惊吓的路边徘徊的众人连连躲开。
粗糙的板石路上我的身后一阵浓烟滚滚,飞车掀起的气浪将路边的草木吹弯了腰,假若有个穿着长裙的女孩站在路边,没准她的裙子也会被我的摩托车刮起的大风给掀起来。
骑着野马,穿过无人的森林,越过荒凉的地界,我就在风里大叫,险些被大风掀翻了头皮。
沿着公路不停地跑下去,公路两旁的青山一个一个地迅速向后移,路旁的树木来不及多看我一眼,转眼我已了无踪迹,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那样子要多酷,就有多酷。
然而现在,去外婆家的路上,父亲的野马被哥哥先抢了去,此刻他已经载着父亲先行出发,想必已经将我甩出了十万八千里。我骑着母亲的这辆女式摩托,于我而言,像是骑着玩具,慢吞吞地行走在绵长无尽的土路上。
那山那水那人在路上2
去外婆家的路并不好走。
小时候家里没有摩托,去外婆家也还没有宽敞的大路,每每去外婆家走亲戚或是探亲,总要一家老小地走着山路,穿过几座长满松树的大山,再淌过几条湍急的小河,越过宽敞的田野,途经两三个苗寨,兴许会遇上几个背着孩子的苗族姑娘。
山路在森林里弯弯曲曲,我们在草地间回环往复,在大山中上上下下,保准要在路上折腾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那个时候我常和我那几个一同去外婆家的表兄弟在路上走走停停,时而到路边摘野果,时而像猴子一般到爬到树上跳来跳去,时而在路上玩警察捉小偷的游戏,碰到几条大河,总忍不住脱光光跳到水中捞几条泥鳅,夏季还可以边捡菌子边赶路,一路上欢声笑语,蹦蹦跳跳,差点忘记我们这是在走去外婆家的路上。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几辆挖掘机在我的家乡和外婆家开辟了一条道,那条道四五米宽,蜿蜿蜒蜒地穿过半山腰,穿过森林和荒地,穿过几个苗寨和瑶寨,穿过我故乡的那些山地丘陵,直至外婆家的喀斯特地形区,直至外婆家门口。
通路以后,我和我的家人去外婆家探亲,再也没有用双脚丈量过从故乡到外婆家的距离。
在崎岖的云贵高原地带,摩托车几乎成了出门代步工具的首选。
父母亲早年都给自己置办了辆摩托,一辆大的一辆小的,摆在院子里,如同养宝马一样搭个棚子供着。他俩各自去上班的时候就骑着摩托车来回,奔波在县城和乡村之间,奔波在县城出租屋和上班的单位之间,风里雨里,奔波在为家庭操劳的生活之间。
如今去外婆家,有路也有车,倒也不必劳累地走路了。
说实话,骑车也蛮累的,特别是在云贵高原这种山地地带,特别是在这种山地地带里的乡下地带。
虽说已经通路,但从我家到外婆家那条路的路况真是不敢恭维。四五米宽的土路上尽是一个又一个大坑,雨水冲刷的一条条沟壑深不可测,若是你车子底盘太低,或是减震性能太差,一趟跑下来会震得你颠三倒四,神魂颠倒,感觉连人带车都快要散架了。
而且在这种山地地形之中行车,你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有许多段路程不可避免地盘山而上或盘山而下,所以你会发现很多时候你都是在坡度大得吓人的山路上行车,山路一边是山体峭壁,另一边是陡峭悬崖,峭壁上生长着数不清的灌木和荆棘,路面上尽是枯枝、落叶、碎石……如果你是摩托车驾驶员,你就会在悬崖和峭壁之间那条四五米宽、尽是大坑和沟壑,铺满杂物的土路上行车,稍不留神,运气好的会撞到峭壁上损毁摩托车大灯,运气差的就会连人带车一起滚下山崖,轻则受伤残废,重则一命呜呼。
我骑着一辆女士摩托车,载着我那一百多斤的妈妈,就是行驶在这种曲折、坎坷而危险的土路上。
但果然不负众望,我载着我妈盘山而上,一溜烟冲上了云霄,轰轰又烈烈,有效地利用了排气管冲出的气体的反作用力在云里飞了一会儿,然后顺山而下,跨过几座小桥,飞跃几个阴沟,滑过几洼水坑和泥潭,转眼就飙到了外婆家门口。
妈妈下车,除了感到有些头晕恶心倒也还算是安然无恙。
这速度对我来说已经算慢了,但对于喜欢走路的母亲来说,这速度无疑是光速了。她说睁眼闭眼间全是光怪陆离的光影,这弄得她头晕目眩。
提前到达外婆家的姨妈们扶着妈妈进门休息,几个舅舅见到骑车的我纷纷竖起大拇指,他们对这个几年前还是个穿着开裆裤玩泥巴的小孩而如今已经人高马大玉树临风还会骑摩托的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下车,几个舅舅就将我小时候的陈年旧事挖出来作谈资,提着“当年这个小娃子还流着鼻涕……”“毛都没长齐……”“喜欢像牛一样到处一样到处滚泥巴……”之类的陈年旧事,引得在场的几个舅舅哈哈大笑,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我见势不妙就赶紧将车子放着,拔了钥匙,飞奔进了外婆家的吊脚楼。
那山那水那人外婆
外婆的吊脚楼位于这个村落的一处高地,傍山而居,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我来到外婆的吊脚楼下,沿着从地面伸到一楼的木梯走了上去,边走边叫着“外婆……”
壮族的传统民居吊脚楼一般都是依山而建,建造的时候也不过多地不平整地面,直接在有一定坡度的山体上树立起十多根由老松木做成的大柱,然后在这些大柱上加上结实的框架,在柱顶加上梁柱,然后在房屋周边钉上木板墙,一楼二楼都铺上木板,人字形的屋顶上再铺上一片片乌黑的陶瓦,最后建成一个标准的长方体木屋。
远远望去,壮乡的那些房子都像一个个黑发黄面的人儿,在山坡和盆地里紧紧地相互依偎着。
外婆的吊脚楼一楼是架空着的,和地面还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从地面到一楼有一条大概四五米的木梯连接着。而一楼到地面还保留着一定的空间,有些人家会利用这最下层的空间修葺鸡鸭羊圈,关些牛猪鹅驴什么的。但是外婆家现在已经不养牲畜了,楼底下只修了个小窝,小窝里铺着晒干的稻杆,小窝旁有一个狗盆,外婆家的大黄狗就住在那儿,但现在那条大黄狗不知去向,也不知道它上哪儿去找小母狗快活去了。
我走上木梯,来到一楼,踩着吱呀作响地木质地板,扶着栏杆顺着走廊,走进大门,进入了堂屋,堂屋正中间的墙上贴着几张红纸,红纸上用鎏金大字写着各路神仙的名号,最中间是“天地国亲师位”,两旁是什么“司命灶神”“氏族祖先”,最外边还写着象征吉祥的对联。
每逢年过节,外婆都会给神位上香,嘴里念念有词,但丝毫没提“玉皇大帝”“观音大士”,她说的最多的是“祖宗保佑”,可见对于外婆来说,祖宗远比神仙实在多了。
神位前面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篓已经煮熟的粽子,那种粽子不同于江南地区的三角粽,那种粽子呈圆柱形,有人手腕那么粗,大概二十厘米长,分量十足,吃一个顶一顿饭。不知道是不是那种粽子长得有点像马脚,所以在当地的土话里,那种粽子也叫马脚杆。
厅堂左边靠墙有一个火坑,火坑里燃着火,火中的三脚架上放着一壶水,壶嘴上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堂屋甚是宽敞,光线有些暗,我竟没有看见外婆在哪儿。
这时,堂屋旁边的隔间响起了一些动静,“吱吱呀呀”的,我过去看,发现外婆在里面用一种古老的织布机织着布。
“外婆!你在这儿啊……”我走进去,热情地向外婆问好。
“外婆,我来看你了。”我说。
“我的乖外孙……”外婆停下了她手中的活计,握住了我的手。
外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老了呢?我那个时候就在想。
记得小时候来外婆家住,外婆每天早上都早早地起床给我做早点,那个时候她还很有精神,吃完早点都会去赶着一群大鹅到田间,然后捡回几个鹅蛋,顺便还扯了一大把猪草回家,回来以后还要用铡草机将猪草切碎,而那个时候的我还在楼上睡觉,记忆里总是大鹅们叽叽喳喳的叫声和铡草机咔嚓咔嚓地声音,偶尔会有外婆在楼下叫我起床的声音。
“乖孙,起床吃东西啦——外婆有糖哦,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吃光了……”
我终于揉着眼睛下楼,外婆已经为我打好了热水,我便在火炕边洗脸。这时,外婆就会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包麦乳精冲给我喝,那个时候麦乳精可是个好东西,在如此偏僻的村庄里极难弄到。那包麦乳精想必是我哪个外出打工回来的舅舅买给外婆的,如此珍贵的东西,我却全然不知。由于太好喝,我总问外婆还有没有,而外婆总是宠溺着我,总是说还有,我一想喝,她便冲给我喝。直到那包麦乳精消耗得差不多,我打了几个饱嗝,终于喝不下,跑出去找表哥玩了。
然后外婆会干嘛去呢?扛着锄头到田里除草,带着镰刀到河边挖野菜,甚至到山上捆一堆柴火背回家来,回家后还要喂猪、喂鸡、扫地、织布……忙活不停,仿佛她有使不完的气力一样,一天到晚下来也不喊累,晚上依旧是如同清晨刚起床般容光焕发,让村里的其他老人甚至年轻人们自行惭愧。
而现在呢?外婆老了,她真的老了。
现在,她的脊背已经驼得如同她手中的那根拐杖,那根拐杖的把手与杖身呈九十度角,方便把握,外婆的脖子和身子的角度也几乎要变成了九十度。外婆走起路来就要杵着那根拐杖,走两步来就要抬起头看看路,即使走在村子平坦的路上也会颤颤巍巍。她的皮肤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枯黄而沟壑纵横,就如同山上的老松树皮,层次不清,又像从火山喷发而出的岩浆冷却后的石块,纹理不明。脸上和手上的老人斑是岁月在她身上盖的徽章,她的三千丈白发是深夜的银河在她头上盘旋。她的眼睛已经变得混浊,如同两颗包裹了岁月灰尘的玛瑙,虽然她的容貌已经改变,不变的是她永远慈爱的眼神。
外婆出生于三十年代的西南山区深处,在深山老林里躲避着四十年代席卷大半个中国的战火;自给自足的生产模式让她在五十年代的全国性灾荒当中存活了下来;深山里的平民百姓不问政事,六七十年代动乱也没让她的生活有多大的改变。她走过了平凡无奇而又艰难困苦的一条路,吃过大锅饭,斗过富地主,养过几年猪,年方二九时,外婆出落得亭亭玉立,是远近闻名的美女,求亲者追随者众多,为她唱歌的人可以开个合唱团,为她打架的男人可以组个拳击俱乐部。由于家境贫穷,口粮匮乏,外婆为减轻家里负担,便匆忙找了个看上去顺眼的嫁了,没过多久把持家政,作了贤妻良母,像当时的多数农村妇女一样,一鼓作气接连生了五六个子女。
走过贫困的七八十年代,迎来我出身的九十年代,终于进入属于我们这群年轻人的二零年代。
如今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垂垂老矣。
这便是外婆的一生。
外婆的子女当中,有一个因病英年早逝,算起辈分来那人是我素未谋面的姨妈,是外婆最喜欢的一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年外婆哭得好生凄惨。还有几个儿子读书都不成器,年轻时出远门打工,几年后回来都已成家立业,另外几个女儿读书的读书,打工的打工,没几年也都陆续嫁人。
如今她子孙满堂,我一群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多得数不过来,有稍大点的表哥也已经结婚,似乎在今去年底已经诞下一子,婴儿没满月时表哥便抱去给外婆看,然后兴奋教那哭哭啼啼的婴儿一遍一遍地喊太奶奶。外婆抱了我表哥那孩子,着实像年轻了六十多岁一样,她似乎回到了当年她生下第一个孩子的那个时候,她眼中的慈爱如同蔓延海岸线的海水一样洋溢着,那动人的母爱教那婴儿乖乖巧巧,不哭不闹。
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和年老朱黄的日暮悲凉交织在一起,外婆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外婆的外孙众多,但对他们都一样宠溺,她内心的母性像日光一样挥洒着大地,像雨水一样润泽着沙漠。她就像一棵参天大树,让我们这些子孙都得以在她的荫蔽里安然成长。
哪怕再忙,我每年都会去见她一面,而她一年比一年苍老。
在外婆家待了几日,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外婆像往年一样给我发了一个红包,我连连拒绝,外婆说,收下吧,我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给了……
我突然泪目。
她就是我的外婆,那个就算我已经成年依然把我当做孩子来宠溺的外婆。
我只希望我每年去看她的时候,她依然坐在吊脚楼上,欣慰地叫着我的乳名,我只希望我每一年都能向她炫耀这过去一整年里的成绩,一直有机会在她面前展示我的车技,希望某一年我能拉着我女朋友见见她,没准哪一年我就能有个孩子,然后像我表哥那样招呼我刚出生的孩子喊太奶奶……
我的那些兄弟姐妹
我表兄弟姐妹无数,与外婆同住的有两个表弟,今年也遇见了他们,两个都进入了青春期,长得人高马大,想当年他们还都是两个吵吵闹闹的孩童,如今也都长了细细的胡须,说话嗓音也都变得成熟。
小时候,我和我的哥哥曾带领着他们到处探险,比如爬上六十多米高的陡峭石山。
在喀斯特地貌里那些石山比比皆是,六十多米只是其中最矮小的那种,但那个时候我们才八九岁,假如当时稍有不慎脚一踩空,别说六十多米,就是在平地上摔了个踉跄也有可能去见阎王,现在想想,没酿成啥悲剧真是命运垂青。
直到现在,我依旧清晰地记得外婆在石山下面路过,发现我们几个外孙登顶时的那无比焦虑的深神情。
记得外婆路过石山下面,发现我们几个毛孩已经爬上了一座又高又陡的石山。她用一只手用手罩住额头,担心地仰望着我们,生怕我们发生了什么意外,忧心忡忡地叫我们不要乱动,然后打算赶紧喊人把我们弄下来,我们几个外孙在石山上叫嚷着不用担心,然后像猴子一样调皮地蹦跶下来,过程着实让年老的外婆心惊肉跳。
因为喜欢冒险,我们不仅去爬石山,还到处钻洞。
我们钻入幽深曲折的洞窟里,因为怕迷路,我们一行人每人扯了一大把飞机草的叶子,在那些黑漆漆的洞窟里,每走一步就丢一片叶子,每走几步就在洞壁上留下几个几号,在幽暗的手电照射下,一个个神奇瑰丽的洞窟在我们面前揭开了面纱……
爬山、钻洞、爬树,游泳、斗牛、打仗……什么危险我们玩什么,大人管都管不了。还好我命大,活到了现在。
那几年还真的是无忧无虑啊,容易满足,还想干什么干什么。
有事没事就到田野里玩角色扮演游戏,我演风度翩翩的段誉,我哥演张无忌,两个表弟分别演步惊云和聂风,也不知道这几个不同电视剧里的人物怎么就凑一块儿了,还在一起打起了群架。霎时间,田野里全是什么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九阳神功万剑归宗等等各种武林绝学的激烈过招,仿佛我打出六脉神剑的时候真有一股真气在我指尖窜动,打出一套降龙十八掌时仿佛真的有几条金色的龙从我掌间飞出,飞龙撞到地面上还会发生剧烈的爆炸,大家嘴巴里都嘣嘣哒哒地自配音效,中二得不成样子。
玩累了我们就回家,然后在外婆家的电视机前打起了游戏,那个时候打游戏是用DVD机,放上游戏光碟,插上两个手柄就可以痛痛快快玩上一整天——直到见不得我们沉迷游戏的舅舅舅妈把电视机的电源插头给拔了。
拔了就拔了,我们还可以玩捉迷藏、斗鸡脚、纸方块、弹弹珠……
现在那些游戏都离我们越来越远,因为我们也已经离童年越来越远。我们逐渐明白,在渐行渐远的路上,有些欢声笑语仅能拥有一次,过期不候,时光对于我们的过去概不负责。
晚上,我和哥哥以及两个表弟睡在一个吊脚楼楼上的大通铺里,外婆细心地给我们加了柔软的被子,嘱咐我们早些睡觉,然后给我们关灯,一个人下了楼。外婆下了楼,我们几个十几二十岁的老男人就活跃起来,躺在床上分享着各自的生活。两个青春期的表弟为爱情而苦恼,哥哥作为花心的情场老手,给两个弟弟耐心地支招儿。
山旮旯里手机信号不好,接个消息要有个几秒钟延迟,接收张图片要等几分钟,而且需要网络的时候须一直举着手,将手机抬高,即便如此,也不影响哥哥和一个妹子聊得火热,两人对话里情话连篇,哥哥得意地展示给两个表弟,告诉他们撩妹要这样撩,两个表弟似懂非懂,懵懵懂懂,羞涩地傻笑。
我们聊天聊到半夜,怀念了我们几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展望了下我们的各自不同的未来。
作为哥哥的我一本正经地讲了几个道理,传授经验,希望两个弟弟以后少走弯路,终于还是大道理的催眠效果最好,他们听着听着竟打起了呼噜。
我有几个漂亮的表姐已经嫁人,不知不觉间我居然能当了小舅子;有几个可爱的表妹不想读书,嚷着学习压力大想趁早出去赚钱,我苦口婆心和表妹倾诉衷肠,想以自身经历告诫她,最轻松的出路还是读书。我还有几个干着不同工作的表哥,读着不同中学的表弟。
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一个个的人生轨迹那么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有些人我一整年都不见得可以见上一面,但有种东西把我和他们联系在了一起,那种东西叫亲情。
那山那水那人走了
相聚是短暂的,离别是长久的。
在外婆家待了几天,一大堆亲戚朋友坐在一起吃了几顿饭,坐在吊脚楼上聊天,看着楼下马路边、田野里嬉戏玩闹的孩童,斗了几把地主,划了几次拳,终于还是到了离开的时间。
离开的那天,一大堆亲戚朋友都去和外婆打声招呼,告了个别,然后一批又一批,发动了摩托车、小轿车和两脚车。
我也发动了我胯下的摩托车,妈妈依旧坐了上来。
外婆从吊脚楼下的鸭圈里捉了一只鸭子塞在开了破洞的麻袋里,然后将麻袋拴在我的摩托车后座,硬是要我拿回家炖汤喝,说年轻人该补补身体。
别人都走光以后,我也该离开了。
骑着那辆栓了一只鸭子的摩托车,离开了。
车子逐渐行远,后视镜里,外婆佝偻着身体站在路边,向我这边长久地凝望,眼神里没有担忧,没有不舍,只有期望。
我知道她也是期望明年还能见到我的。
因为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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