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作者: 柏小白 | 来源:发表于2023-05-23 22:52 被阅读0次

在父亲的灵堂上,冯文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又回到了十七岁的年纪。

1

那天他偷偷骑了父亲的28大杠自行车,出门去玩。冯文斌一路打着铃铛,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在小镇的一条巷子口,却突然与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

女人倒在了地上,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现在裙裾上沾上了些污渍,星星点点,看上去就非常刺目。

这个被撞的女人叫林酒儿,她伸出手揉着被自行车撞的一片乌青的大腿,一脸恼怒地看着同样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冯文斌。

“文斌,你骑个自行车疯跑什么呢?”

冯文斌也不敢吭声,眼睛无意间落在了林酒儿雪白的大腿上。那一片白,刺得他睁不开了眼睛,冯文斌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听着冯文斌吞咽口水的声音,林酒儿白皙的脸庞瞬间爬上了两抹红霞,她急忙把裙子往下拉了拉,把自己的腿盖了起来。然后试图站起来,可站到一半,她就轻哼了一声,又坐到了地上。

冯文斌一个翻身,爬了起来,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低着脑袋,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拉我一把啊!我站不起来了。”林酒儿对着冯文斌翻着白眼。

冯文斌赶紧握住林酒儿的手,他只觉得那一只手又软又滑。

林酒儿抓着冯文斌的手,站了起来,她小心地试着迈了一步,就“哎呀”一声,差点再次摔倒下去。

眼看着林酒儿要再次摔倒,冯文斌急忙扶住了她,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一个火热的身体依靠在了自己身上,鼻子里一股好闻的清香,直往脑门里钻。

冯文斌心跳得“咚咚”响,从那天起那个叫林酒儿的女人就走进了他的眼里、心里,冯文斌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2

林酒儿是小镇上的一个寡妇,她嫁到镇上没几年,丈夫就被洪水冲跑了。

那年夏天,天仿佛漏了一样,瓢泼大雨在天际间连成了一线。小镇紧挨着的一条大河,水位上涨的让人惊心动魄。

雨越下越大,全镇子上的成年男人都上了河堤。水位也越来越高,湍急的河水里,不时能见到从上游冲下来的瓶瓶罐罐和各种家畜。

镇上的男人们一群群地正紧张地往河堤上背着沙袋,女人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也都被组织了起来。冯文斌跟着几个半大小子,跑前跑后,一遍遍地巡视着河堤。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然后冯文斌就看见脚下一段河堤,像是被刀子削去了一层皮的豆腐。河堤上的一棵大树轰鸣着倒进了河水里。有人就发出了恐惧的大喊:“要决堤啦!”

在洪水冲刷下,那棵树倒下去的地方,很快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每一个浪头打过,那个洞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一分。

一袋袋沙袋被扛了过来,扔进了缺口里。那沙袋打个璇儿,转眼又被洪水冲的不见了踪影。

小镇的镇长眼见沙袋已经堵不住缺口了,他只能一咬牙,指派了六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下到缺口里去打木桩。

林酒儿的男人就是六人之一,六个男人在洪水里挣命打好了木桩打,有了木桩的保护,缺口逐渐在合拢。河堤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人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有人七手八脚拉着麻绳往上扯着下到河里打木桩的人。拉到最后的,有人发现,麻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林酒儿的男人不见了。

林酒儿跪在河堤的烂泥里,一遍遍地喊着自己男人的名字。

河堤上的人也都被发动了起来大家,四处都找遍了,却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大家只能猜测,林酒儿的男人是在下河打木桩时,被洪水冲走了。

那一年林酒儿27岁,她就这样成了寡妇。

3

从来都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林酒儿自从死了男人后,她就成了镇上男人们瞩目的焦点。夜色里常常在林酒儿家门外徘徊的男人里,还有一个大男孩,他就是冯文斌。

那天天快黑时,一个男人进了林酒儿家。

男人是镇上的一个地痞叫冯小宝,平日里游手好闲,少不得拈花惹草。

冯小宝进了林酒儿家后,掏出一个欠条往桌上一拍,说:“你男人打牌欠了我六百块钱,他人不在了,这钱就只能让你还了。”

林酒儿的男人被洪水冲走后,公家也给了一笔抚恤金,只是就那点抚恤金,操持完男人后事后,家里也没剩下几个钱了。现在有人上门来讨债,林酒儿一下子抓了瞎。

冯小宝坐在林酒儿家里不走了,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冯小宝起身换了另一副嘴脸,他靠近林酒儿,扶着她瘦弱的肩膀说:“其实你也不用太煎熬,你死了男人……我看着也是心疼的,这钱嘛其实不还也可以的……”

冯小宝一边说着,他的手就顺着林酒儿的衣领伸了进去。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林酒儿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她脸庞滑落。

就在冯小宝的手越来越往下的时候,从窗口突然飞进来了一块石头,石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冯小宝的额头。

冯小宝瞬间被砸的头破血流,他嘴里骂骂咧咧着,捂着额头 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对林酒儿说:“你赶紧筹钱吧!明天我再来拿钱……这个钱不还,我就去派出所告你去。”

结果,冯小宝刚走出林酒儿家大门,还没嚷嚷两句,突然就被背后的一闷棍砸晕在了地上。

冯文斌一闷棍放翻冯小宝后,还对着他的下身又狠狠踢了两脚。

“再来,打断你的第三条腿……”冯文斌学着镇上的闲汉们,说着狠话。他又在冯小宝兜里掏出了那张欠条。

冯文斌一回身,就看见林酒儿正依偎在门槛上。她捂着嘴,满脸的惊恐。

“你不要怕,我肯定他不敢再来了……”冯文斌嘿嘿笑着,把欠条塞进林酒儿手里。“你一会把这个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林酒儿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

“你安心睡觉,我会在院子外守着的……一直守着。”冯文斌说完,拖着死狗一样的冯小宝出了小巷。他觉得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实在太帅了。

冯小宝被敲了闷棍后,在家里足足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走路。果然也没有再来找林酒儿的麻烦,那天晚上的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林酒儿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么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4

冯文斌的娘死的早,他是被父亲冯建军一个人拉扯着长大的。

冯建军这些年来,始终一个人生活着,他也不是没动过重新再找一个的念头,只是一直都没有遇到合适的。

那天冯建军上山砍柴时,见到林酒儿一个人在后山的林子里哭。

自从男人死了后,家里的所有活都落到了林酒儿一个人肩上。她砍了一大捆柴,背着柴火走到半路,又摔了一跤,她只能一个人坐在地上哭。

冯建军动了恻隐之心,主动上前替林酒儿默默扛起了柴火。就这样,林酒儿走进了冯建军的心里。

冯建军常常会去林酒儿家帮她干一些力气活,那是端午节的前一天,冯建军下午去河滩里拔了些艾草、菖蒲,给林酒儿送了过去。

送完东西,冯建军还磨磨蹭蹭不想走。“妹子,你看,你死了男人,我死了老婆……这日子实在难挨啊!我们搭伙过日子吧?”

冯建军觉得自己虽然比林酒儿大了十一岁,可自己眼下也没有什么负担,儿子也大了,家里这些年也有了一些积蓄,如果能再娶了眼前这个女人,那么人生就圆满了。

林酒儿吃惊地捂着嘴巴,说:“哥,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我家了吧!”

冯建军也不是榆木脑袋,他知道林酒儿这是拒绝自己了。

“你有相好的了吗?那我走了……”冯建军嘴上说着走了,可心里委实不想离开这座小院。

林酒儿转过身去,给了冯建军一个后脑勺。

冯建军又磨蹭了许久,最后实在没有趣了,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从林酒儿家出来,冯建军就像丢了魂一样。走在街上,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建军哥,这是怎么了?”

和冯建军撞在一起的人正是镇上的地痞冯小宝。

冯建军强唉声叹气,苦着个脸,他也不打算搭理冯小宝。

冯小宝却一把拉住了冯建强。“哥,走!我请你去喝个酒,正好我还有事找你商量哩!”

冯小宝拖着冯建军进了镇上的一家酒馆。

那天两人从下午的一直喝到了天黑。

冯建军喝的眼睛都直了,冯小宝才笑着说:“哥,我知道你为什么事烦心哩,是不是为了那个酒儿?”

“你怎么知道?”

“这镇上谁不知道你喜欢那个女人啊……可是哥啊,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冯建军听不得别人说林酒儿坏话,起身就走。

冯小宝一把拉住了冯建军。“哥,我说的真话,你怎么还不爱听呢?你要不相信,一会你跟我走一趟”

冯小宝拉着摇摇晃晃的冯建军从酒馆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了。

冯小宝对冯建军使个眼色,说:“哥,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

走着走着,冯建军就觉得奇怪起来。冯小宝拉着他来到了林酒儿家的院子外。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小镇上的人家通常天一黑就睡觉了,冯建军奇怪,这个时候冯小宝拉着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冯小宝示意冯建军在门口等着,然后摸着黑,翻过院墙,开了院门,带着冯建军摸到了林酒儿的窗子下。

然后,冯建军就听见了让他五雷轰顶的声音。

林酒儿那所谓相好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冯文斌。

冯建军把窗子拍的山响,又转过身去,撞着林酒儿家堂屋的门。他一边撞着,一边骂着,怎么难听怎么骂。

屋子里的林酒儿和冯文斌被吓傻了。

5

冯小宝捡起院子里的一个破脸盆敲了起来,一边敲,一边大喊着:“抓奸夫淫妇了……大家快来看啊!”

沉睡中的小镇被冯小宝弄出的动静吵醒了。

镇上几个光棍汉率先赶到了林酒儿的家里,堂屋的门被几个人合力给撞开了。

林酒儿和冯文斌像是两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白兔,暴露在了镇上人们的视线里。

赶过来的人群挤满了小小的院落,小镇上像过年一样热闹。

一群人围着衣衫不整的冯文斌和林酒儿,指指点点着,冯小宝对着林酒儿吐了口口水,骂道:“没脸没皮的东西……勾搭完老的,又来勾搭小的。”

冯小宝的举动像是点燃了镇上前来看热闹的人们心里的导火索,那些龌龊的、丑陋的、罪恶的愤怒都被点燃了。

林酒儿的美丽和她寡妇的身份,这一刻成了她的原罪。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撕了她的脸,看她还有脸勾引男人吧!”

一群女人冲了上来,对着林酒儿又打又踢,人们发了疯一样,疯狂发泄着心底那些丑陋的情绪。

自从林酒儿的男人去世后,镇上那个男人不是对林酒儿暗中觊觎着呢?又有那个女人,不是怀揣着羡慕嫉妒恨?

看着一群人发了疯一样,冯文斌心都要碎了,他挣扎着,想要扑上去,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几个同姓的叔伯们紧紧扭着冯文斌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冯文斌哀嚎着,哭喊着,他像一匹跌落进了陷阱的狼一般,四处冲撞着,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冯建军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儿子脸上。“醒醒吧,为了这么一个女人?”

冯文斌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父亲,怒吼着:“这么一个女人,难道你不也是为了她吗?”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孽畜?”冯建军扇一巴掌儿子,再扇一巴掌自己。他越打越愤怒,愤怒的想要杀人。

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惊呼。

冯文斌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就看见围着林酒儿的一帮人逃一样的散成了一个圈子。

在人群中央,林酒儿握着一把剪刀,她满脸鲜血淋漓,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她的右眼角一直划到了右嘴唇。

那把剪刀冯文斌是知道的,从那天晚上,自己赶走冯小宝之后,林酒儿就一直把那把剪刀带在身边。

冯文斌记得林酒儿曾经对自己说过:“要是哪个男人敢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拿这个和他拼命。”

如今林酒儿拿出了那把剪刀,却不是为了和哪个男人拼命。

林酒儿举着带血的剪刀,指着一群纷纷后退的人,歇斯底里地大笑着:“你们来啊!我不怕你们!”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说:“快让让,镇长来了。”

镇长穿过人群,他看着冯文斌,轻轻叹了口气,说:“建军,你把文斌带回去吧,这个女人,明天送公安局吧。”

冯文斌临走前,镇长再次看着自己,说:“孩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不值当的。”

6

林酒儿被关在她的屋子里,镇长安排了两个人在门口看着。只等第二天,要把林酒儿扭送公安局。

可第二天早上,看着她的人才发现,林酒儿用一条裤腰带,挂在门框上上吊了。

林酒儿再没有了往日的风姿绰约,她大睁着眼睛,脸上带着一条丑陋的伤疤。

林酒儿的死,让冯文斌和父亲彻底反目成仇,父子俩从那天之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冯建军好多次想找冯文斌好好谈一谈,可每次看到儿子那仿佛看到仇人一样的眼神,父亲知道,儿子心中的那个结恐怕这一辈子都放不下了。

林酒儿死后不久,冯文斌就外出打工去了,这一走,十几年来,就再没有回来过。

而冯建军也早早地就开始变得暮气沉沉起来,他常常喝的酩酊大醉,醉了后,就坐在镇上那个街角的位置,那里可以看见林酒儿曾生活过的那个院子。

望着那座日渐颓败的院子,冯建军有时候会哭,有时候会笑,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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