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作者: lyashao | 来源:发表于2018-05-21 01:03 被阅读0次

      祖母今年八十有七,身体一向康健,除了冬天因为支气管炎有些哮喘,那是几年前一次感冒落下的病根。吃饭很快,三两口就解决了一顿温饱。走路也很快,总喜欢抢在前头,我总是戏谑:那是因为她怕别人赶在她前头捡到钱。当然她也不是一下子就是个小老太的。印象中年轻时候的她,身高要比现在高不少,也可能是小孩子眼中的错觉。

        我对她的早年,也只是从大人的口中知道一些大概,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走了,有个姨妈成了她的后妈。目不识丁,缺乏母亲的带教,性格中有些混不吝。爱凑热闹,费心东家长西家短,总是一不小心是非惹上门。好在大家邻里都知道她那性子而不当真。那个时候的邻里关系,真的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大家知根知底,平时互帮互助,遇到纠纷也能各退一步。

    年轻时候的她真的不令人喜欢,蛮横种颇有点欺善怕恶,对待婆婆虽谈不上虐待可也不好,特别是太奶奶卧病在床时,我还记得我曾站在边上看奶奶骂骂咧咧的把她曲起的腿按直,疼的老人嗷嗷叫唤,一天只端个三次饭就出门窜门了。还记得太奶奶要喝水,在小屋喊了半天,那时据我妈说我只有三岁,拿着自己的水跑到小屋去喂给太奶奶喝。我自小是母亲带大的,印象中小时候的妈妈一直在做手工,温柔的有些懦弱,被奶奶欺负了只会跟外婆掉眼泪,然后连带外婆一起被欺负。小时候的我不仅窥见了母亲所有的委屈,还像刻录机一样记下每段场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祖母的蛮横,除了性格原因,更多的是炫耀吧。日子苦尽甘来后费力吐出的那口气。

        祖父出身铁匠家庭,不会种田,在那个靠劳力挣工分的日子,家里三个小子,一大家子,缺乏一个成年劳力,日子很是艰难,想必在村上也曾受过不少言语的挤兑。等到我出身生,政策放开了,祖父就带着他的三个儿子从事老本行,渐渐的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经常到隔壁城市,一呆好几个月。每次回来,家里总是闹哄哄,大家一起闲谈着,等着分账。祖父年轻时候是个小纨绔,爱吃会玩,等到这个年龄,手头有钱了,每次回来总会带很多的零食,那个时候零食就是各色的苏式糕点和蜜饯,当然这些都被奶奶藏在橱柜里,一个人慢慢吃,我自然也会得到些,份额不多,因为我父亲一结婚就分家了。我最喜欢桃酥,那种粉末做成的块状酥糖,带有葱香的大耳朵饼干。而我,印象中我父亲不喜欢买这些糕点,他总是带回来很多的水果,最多的是苹果。夏天井里一直会有西瓜和橘子汽水凉着,以至我肠胃从小就弱,尿床尿到最后不分四季,火力十足,持续期长。为这点我没少挨打。

        我跟祖父关系更为亲厚,祖父是个好脾气的人,我从小到大只看到他发过一次火,无论奶奶还是别人怎么说他不是,他总是笑眯眯的能自我解嘲。而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个会不断给我买各种玩具的人,是一个会跟我一起修玩具,然后永远也修不好的人,是一个会认真听我说胡话的人,我喜欢他的大茶缸,我喜欢他的评说,在他那里我认识了岳飞我知道了隋唐十八条好汉,我做着各种瑰丽的美梦。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多久,随着祖父年龄大起来,市场变化,他们这批凭着一股胆量闯生活的人,慢慢的被有文化有目标的人给替代掉。祖父退休在家,父亲他们各自找出路。赚不到钱的祖父开始被祖母指使来指使去,我们在这个时候结成了亲密的联盟,一起对抗着祖母的暴政。我会偷偷给祖父带好吃的,我会把零花钱分给他用。我依然会说着大话胡话,祖父依然认真的听着,认真的相信。

       

    祖父的去世,影响最大的大概就是我和祖母了。她一下子失去了一个老伴,再没人给她做饭,被她差遣着干家务,再没人忍耐她的牢骚。她一下变得期期艾艾来,对未来的生活竟有着些许害怕。而我,那时大学一年级,生活正对我舒展开,我觉得有足够的时间去实践那些我对祖父说过的大话。我跟他说等我工作了,我天天给你买好吃的,给你钱让你去打麻将,你爱吃多少个酒酿饼就吃多少个。是的,时间,对于我来说是足够的,可是我忘了祖父的时间跟我不是同频的。于是我们两个开始变得亲密起来。我开始代替祖父忍耐她的唠叨,我吃着她糟糕厨艺的饭菜,我愿意晚上躺倒在她床上稍做休息,听她说话,慢慢告诉她道理,直到我成家。

      祖母不识字,不爱听戏也不喜欢看电视,但喜欢窜门,晚年这点还是没有变,只是脾气祥和后有了不少老姐妹,我们判断她身体好坏,就看她一天呆在家里的时间长不长。如果整天不见人影,那就意味着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哪里高兴的捡纸板,对于捡废品这个爱好,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也劝不停,以至于后来,她的几个子女媳妇只要在路边看到她,除了认命的帮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我父亲有时还得借三轮车去帮她推着去卖,想到这我真的觉得莫名的喜感,年轻时候的痴气和蛮横到了年老就变成了对废品的执念。 到现在小胖都有看到塑料瓶会拿回家给她。

    祖母是年初发病的,刚开始她自己一直没在意,直到肚子里的肿瘤大到轻易都能摸到,胃口也不好时,才住院。全身检查下来,发现肠子里面有两颗肿瘤,两害相权下,做了切除手术。当时不放心,商量是否要请上海的医生。后来多方打听,医院里的朋友跟主治医生也一起探讨,评估下来手术难度不高,风险主要在于祖母的年龄,这个高龄手术就怕第一下不了台,第二后期愈后不良。手术很成功,前面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父亲也几乎每日往返,每天做着不同的汤水送过去,两个姑姑一直陪护着。回来后床前侍奉也没有断过人,三个儿子更是每天轮换着汤水侍候,每天依然按照她的习惯,吃过晚饭要到我家转一圈。由于前期手术太成功了,我们都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好好照料,她会好起来的,最起码还能活个两三年。每个人都这么的想,所以当又在她腹部摸到肿块时,大家都还怀着不相信的态度,以为可能是腹水。当最后结果出来,在医生的建议下出院,我们才直到这次真的是无可挽回。她已经没有办法走路了,只能坐在轮椅里,最后轮椅也坐不动了,我们就这样看着她一日衰弱过一日而毫无办法,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到如今,已是弥留之际,不过是早晚。我看着她,那么瘦小,躺在床上,已不言不语,瘦的不成人形,摸上去除了皮就剩一把骨头,莫名的心酸。如果离开是结局,我希望这个过程快一些,也好过看着她痛苦的一日捱过一日却毫无办法。

    没有了祖母,我的童年终于结束了。我想我不得不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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