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与路

翻开一本泛黄的新华字典，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在风中飘落，很轻，很美。

乡间的阡陌纵横交错，总有那么一条小路，一头连着学堂，一头连着家。我大概就是在这条小路上摘下的那一朵蒲公英了。

四川盆地多阴雨天气，一如我那地处低山丘陵的家乡，一年之中能见到阳光的日子实在不多。小路崎岖泥泞，雨后的杂草总是挂着水珠，常常湿了鞋袜。最害怕的是那淅淅沥沥的初冬的早晨，天灰蒙蒙一片，山路湿滑。一只手电，两把雨伞，还有一深一浅的两对脚印，那段上学的山路总是外婆送我走过的。

一路上会见着许多植物，蒲公英是其中最普通的一种，在众多五彩缤纷的花丛里显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有当它的白花变成绒毛，我们才会一把揪下，用力一吹，然后哄笑而散。那些细小的绒毛会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到了那个季节，便用力吹散，随后就忘掉，或者说从来不曾觉得这也会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路很长，对于那时的我永远都是一个小时以上的遥遥漫途。有些艰难地走过那段山路，到了平坦开阔的地方，通常是会遇见三五个同学，然后欢欢喜喜结伴而行的。有的时候我们一边走一边吹泡泡，泡泡水都是自己用洗衣粉和肥皂调的，吹出来的泡泡个头很小，颜色也不鲜亮，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分享，除非为了向小伙伴炫耀一番。少有的时候会因此迟到，不过我们从来不害怕，大不了罚站一节课，那时的确也就是这样想的。

天渐渐暗下来，又到了放学的时候。归家的心情远比上学要好，只除了一件事。从学校出来大概走上二十分钟，有一家小卖部。店铺真的很小，可是总觉得里面的零食我永远也买不完。早上店铺没有开门营业的时候也就没有人想起那些美味，而自己却不是每天都有零花钱可以自由支配的，于是那个时候就好伤心，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家去。如果于是手头丰余的日子，买一只泡泡糖，一直嚼啊嚼啊，没有味道了也不舍得吐掉。这时就会觉得雨后的晚晴特别美，美得像，像是什么呢？我们也说不上来，只是嘻嘻哈哈，笑得格外爽朗。

路的尽头总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矮矮的，很瘦小，那是外婆的等待，单是远远看着就特别安心。再也记不清一路的疲累，再也顾不上学校的各种细碎与不愉快，我飞快地向外婆跑去，还一边跑一边喊“外婆——”，声音拖得老长，伴着书包里铁皮文具盒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跑得不知疲惫。回到家里，数年不变的是温暖的灶膛，黑乎乎的案板，还有案板上土豆烧饭的香气。我真的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比土豆饭还要好吃的食物，还有那浓稠的米汤，养育着我的整个童年时光。

雨季之后，蒲公英开始疯长，很快占领了路旁的大部分天下。花期也就一两个月吧，一些还在开着，一些却已经枯萎了。路边就这样花开花落，童年随之离我越来越远。就在不经意间，山路变得平坦了许多，小孩子的面容换了一茬又一茬，欢声笑语中已经没有了我们的样子。

我已然忘记是在何年何月摘下那一朵花，珍重地夹在蓝色塑胶封面的字典里，可是无论哪一年，蒲公英的味道不变，那条路的样子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