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凤县城南,我们就被道路两旁绚烂的秋色迷住了,忍不住慨叹,如此近距离地靠近美景的小城居民真是幸福。
车一拐弯,早晨新鲜的阳光越过对面的山头,把红黄褐绿相陈的色彩拢于她朦胧的气雾之下,而把明丽打在我们近旁的山坡上,于是,那些橘红和艳黄就充满了鲜活和生气。我们连忙下车,将镜头对准石崖上一株独自绽放、颇具仙骨的黄栌,还有,那一大片铺陈到蓝色天际的热烈和娇艳。生活的欢歌,天籁之音,神的微笑,此时都溶入明净的天空和秋光的熔金般的颜色里。
我们前行的速度缓慢。当我们被层次分明,色彩浓烈的山峦四周环抱的时候,再次驻足。触摸路边因阳光而生动的树叶,泰戈尔就像风一样涌进我的意识里:“我的感觉就像是我们古老的大地,在被太阳吻着的日常生活中的狂欢感觉;我自己的意识仿佛涌流过每一片草叶,每一条吮吸着的草根,穿过树干和树液一同上升,在喜悦的颤抖中,和在田中摇动的玉米和沙沙作响的棕叶一同绽放着。”我带头造访路边农家简朴的小院,男主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似乎习惯了不请自来的探访,一边对答我们的问话,一边搬出高高的梯子给屋檐下挂苞谷。六七岁的外孙女始终依在外婆的腋下怯怯地看着我们这些陌生人。尽管侧旁有一座高高的还没有完全建好的灰色水泥楼房,但屋檐下、院畔的树上那几挂金灿灿的苞谷依然是这个陈旧的院落最夺目最有生气的点缀。
进入久慕的紫柏山景区时,我们开始步行。双脚踩在潮湿的土地上,心就找到了休憩的摇篮。我再次感觉到“我和大地的血缘联系,和我对她的亲属之爱。”开始,路旁摇曳的野花和柔和的风牵着衣角,让人难以迈步。我回转身,一棵干枯的树成为我镜头里的前景,她身后暗红色的色彩突然对我产生了深刻的诱惑。我预感到一场视觉的盛宴即将到来,而我眼前所见只是餐前佐酒小菜。我立即加快步伐,向美的纵深突进。
倚在拱形小桥上留影——这仿佛是一个仪式。从此,我们所有人就被融入彩色的童话世界。而紧靠桥旁的三棵片叶全无、枝干挺直、不知芳名的树,仿佛彬彬有礼的门迎,也似乎是刻意给我们即将经历的华美营造强烈的对比。
迈上青苔和树叶覆盖的石阶,两旁是原始森林盘根错节的高大的树木,深秋的树叶已然疏朗,但那些坚持的叶子,或黄绿,或鲜黄,或橘黄,或棕红,明丽而招摇。已经疲倦的叶子,就蜕变为褐色,亲密地躺在林中仍然鲜绿的小草之间,恬静,无忧无虑。看,红柱灰瓦的“未病庐”就倚靠在山根色彩斑斓处,游人在廊下踱步。“天师草堂”下,几个悠然歇憩的人,好似住在画中。
接下来,我们在无休无止的金色的峡谷里跋涉,思绪时时被裹挟,迷失在在霞雾般的林海树梢里。
过好汉门,一棵树以恭敬的姿态,深深地弯下腰,给行人搭了一个拱形的门,我们心领神会,以奇妙的心情通过。
相对于色彩,那些树干——那些或苍桑,或斑驳,或光滑,或植满青苔,或互相缠绕的树干,给我的震撼要更深入些。它们透出一种力量,昭示着一些复杂的阅历,支撑了头顶上的光鲜和华丽。沿途仅有的几株红桦,在众多密集的树们中间,显得不怎么强壮,她绸缎般的衣裳里,裸露出绛红色的光滑肌体,有一种卓尔不群、飘逸不羁的风采。
越过阴风阵阵、滴水穿石的“龙宫洞”,视野开阔起来。我们在铺满厚厚树叶的小路上小憩。极目远望,赤橙黄绿在山峦间起伏颠荡,蓝天下,仿佛展开了一幅无限延伸的彩色画轴。神啊!我已经多次这样慨叹。我长久的凝视着眼前的景色,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我们的视线之内几乎涵盖了北接关中、西连陇南、南延巴蜀的凤县全境。那些著名的铅锌、黄金、石墨等宝贵矿藏就蛰伏于仙境般的山体内。早已迁徙到远方的羌族先民曾经就散居在美景里,过着怎样的神仙日子。那些被历史封存的文人墨客一定不同于征战的武夫将士,在途径古凤州时,或许想象过女娲在她的故里造化人类的情形。“铁马秋风大散关”的历史遗迹,“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陈仓道,《西游记》传说景点晒经台、黄风洞、驮经神龟等众多的人文历史古迹,以及国家3A级景区——嘉陵江源头风景区、通天河国家森林公园等,都隐于眼前纵横交错的延绵色彩里,对此刻的我产生了的无限诱惑。
就像是一台戏的高潮,也像是一个小结。紫柏山秋的华丽也在这里和我们告别。
我们进入一段根盘枝错的阔叶林,一种盛衰荣枯之感不禁系心萦怀。那些经历了抽芽、茁壮、碧绿和金黄的树们,那些高贵的紫柏,已经将青春和华丽统统覆于身下,给自己发酵着勇气、养分和未来。她们裸身伫立,枯萎的触目惊心。于是,那些在别处只能匍匐于地表、石阶的苔藓,竟然招摇地攀上树干、枝梢,成为树们秋冬季节绿茸茸的衣裳。黑色的树干和厚厚的积叶在背光的深秋里散发着粘湿的潮气,一派萧杀。她们在坚持和忍耐,等待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长时间的跋涉已经让我们耗尽了大部分的体力,我们在汗流浃背中稍作休息,就会感到强烈的寒气。看着这些被剥夺了衣衫而依然顽强挺立和忍耐的树,我体会到生命的旅途是漫长的,所遭到的忧伤和困苦是很多而不可避免的,必须有一种极大的耐力和斗志来支持新的力量。但当忧伤最深的时候,努力是没有限度的,巨大的苦难也带来了伟大的持久的能力。伟大的泰戈尔就曾写道:“人性一方面有追求愉悦的欲望——另一方面是想望自我牺牲。当前者遇到失望的时候,后者就得到力量,这样,他们发现了更完美的范围,一种崇高的热情把灵魂充满了。”
当我们即将耗尽全力时,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草坦。
依然是红柱青瓦,刻着“紫柏山”三个金色大字的山门亲切地迎接我们。天地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草甸,以流金的色彩呈现在眼前。
震撼之后是长久渴盼的心的休憩。这景色,曾经就在我的梦里,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力量牵着魂灵寻觅到这里。我们嬉戏着,释放着巨大的喜悦和快感。然后,躺在深茂的草丛里,我们伸展着四肢,闭目静享,淡淡的草香混合着着阳光的味道把我们团团包围。那些曾经娇艳的花依然妖娆地将苗条的身姿在我们眼前铺陈在一尘不染的蓝天上。我的大地母亲今天穿着阳光照射的金色衣裳。“她坐在那里,用遐想的眼光盯着过午的天边,”我的灵魂无尽无休地在她身旁喃喃地说着。三个躺在被称作坦的草丛里的跋涉者,如同在大海里漂浮着的幸福的船。
许多世纪以前,大地在她原始的青春里从海浴中上来,在祈祷中像太阳敬礼。时光的修炼,风和太阳的雕刻,日月星辰的相伴,使她脱胎成今天的模样。爱默生说,大自然是什么?是神性的轮回,它那不可理解的连贯性,从来没有开始,也从来没有结束,永远是圆形的力,回到它的自身。这一点也正和人的心灵相像,他永远不能找到它的开始与结束——这样完全,这样无限。我想,前生我一定是林中的一棵树,在厚实的土壤里,以最初冲动的牙,和世界见面。在盲目的喜乐中,我的叶子怒生,我的花儿盛开,我的肩头扛着沉甸甸的果实,然后,又一身轻装,经历秋霜与寒冬,等待下一次的萌芽。
这真是一次奇妙的跋涉。几个小时的行走,就像经历了人的一生。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充满希望的,他要赏阅旖旎的风景,也要路过枯萎和残败。痛苦和快乐,艰辛与享乐始终紧随相伴。然而,唯有在美景和享乐中不沉迷,在痛苦和挣扎中坚持和不放弃,才能到达生命的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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