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97年,爆发了晋楚邲之战,晋国战败,退守本国。楚庄王饮马黄河,定鼎中原,继齐桓、晋文之后,终成一代霸主。
然而,邲水之败并未让晋国一蹶不振,晋景公吸取当年楚成王城濮之战后赐死令尹程得臣的教训,令中军元帅荀林父戴罪立功,同时又清除与邲水之败有直接关系,且危及国政稳定的先氏一族。荀林父果不负众望,在公元前594年攻灭赤狄潞氏,晋国声威为之一振。随后荀林父去世,士会继任晋国中军元帅和执政大夫之职,而国君晋景公亦欲进趋,光复文公霸业。当时之势,小国唯楚国马首是瞻,西邻秦国更是乘晋国虚弱反扑,以图窥伺中原,却为令狐文子魏颗所败。昔日霸主齐国也是蠢蠢欲动,齐顷公即位不久,又年轻气盛,亦有图霸之意。
对于徐图再起的晋国而言,齐国始终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公元前592年,中军佐卻克经鲁国出使齐国,齐顷公接见卻克,发现其有跛脚之疾,脑子一热生出一计,欲取悦其母萧同叔子。次日卻克入宫觐见齐顷公,齐人为其按排的引导者也有跛足之疾,并与卻克同足。起初卻克并未在意,且有同病相怜之心,然而当他与侍者一前一后,一瘸一拐进入大殿,一侧的帷幕后立时传出阵阵妇人哄笑之声,卻克方知为齐人愚弄,怒发冲冠,誓雪此辱。没错,这都是齐顷公不听大臣国佐劝谏,任性所为,帷幕内正是其母萧同叔子及侍女。唐朝中期,挽狂澜于既倒的冯阳王郭子仪郭令公明显要比齐顷公通达人情,晚年时郭令公终日裙钗环绕,甚是逍遥自在。一日,卢杞来访,郭令公先是屏退身边一众红粉,才独自接见这位日后权倾朝野的“巨奸”。事后众女问其原故,老令公方道出实情:“卢杞貌丑而心胸偏狭,有怨必报。你们女儿家不通世事,见其形貌必然哄堂大笑。它日卢杞一旦手握权柄,我郭氏一门可就危险了。”
卻克回国即向晋景公请兵伐齐,晋景公权衡之下回绝了卻克。对此年势已高的中军元帅士会却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不免生出顺水推舟之意。士会在向晋景公请辞告老之前,对儿子士燮交代道:“人在大喜大怒的情形下,行为往往会悖乎常规。现在卻克恨齐国入骨,若阻止他雪耻,势必酿成晋国内乱;倒不如顺其心意,令其释怒于外,或可有利于晋国。”自此,卻克继任中军元帅,执掌晋国国政。公无前591年,楚庄王逝世,年仅十岁的羋审继位,是为楚共王。
公元前589年,齐人闻报鲁国同晋国联合,欲攻打齐国,齐顷公先下手为强,命人联络楚国为外援,起兵攻打鲁国。齐顷公宠臣卢蒲就魁轻率冒进,被鲁国龙人所俘,齐顷公向龙人喊话:“放了卢蒲就魁,他愿意和龙人盟誓,即刻引兵离开龙地。”不想龙人对此充耳不闻,杀了卢蒲就魁,并将尸体绑在城上示众。齐顷公大怒,下令攻城,龙人寡不敌众,坚守三日,城破,齐军继续南进。
卫国作为鲁国盟友,有义务互相援救危难。卫国正卿孙良夫率兵攻入齐国境内,以此来迫使齐国从鲁国撤军。齐顷公闻报卫军有异动,迅速回师迎击卫军。齐军来势迅猛,正好与卫军撞个满怀,孙良夫下令迎战,麾下将领石稷出来劝谏道:“既然鲁难以解,我军应撤回本境,静观其变。”孙良夫不听,说:“我等奉命伐齐,今见齐军,不战而回,有何颜面向国君复命?如果知道要失败,就不应出兵,现在齐军近在眼前,不如一战。”卫军果一触即溃,面对齐军追击,卫军几无招架之力,主将孙良夫更是有意退守国都。将军石稷再次挺身而出道:“现在败局已定,将军您毫发未损,而卫军几乎丧失殆尽,不知将军您拿什么向国君复命?”孙良夫闻言沉默不语,在座诸将亦不发一言。石稷又言:“将军您是卫国执政,又是三军主帅,若您死于战场,乃我卫国之耻。请将军与众人撤退,我石稷愿为全军殿后,阻敌于此。”孙良夫遂与诸将收拾残兵继续后撤,只留下石稷阻击齐军。石稷亦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告诉手下将士:“大家尽管放心,国君已经派出大量车骑驰援此处。”齐军也闻得此信,为防卫人伏击,暂且停止了攻击。不久,卫固果有援军赶到,这也给了孙良夫喘息之机,为挽回颜面和威信,他亲自前往晋国求援。
到达晋国的孙良夫遇到了同来求援的鲁国大夫臧孙许,两人先一道谒见了卻克,说明来意。卻克随即陪同二人入朝,觐见晋景公,景公见时机已到,同意卻克出师伐齐。晋国以卻克为中军元帅,士燮为上军佐,栾书为下军将,韩厥为司马,出兵八百乘,会合鲁、卫、曹三国,向齐国进兵。大军行至卫国境内,司马韩厥依照军法要处死一名将官,卻克闻讯,派使者火速持书到法场救人,不想使者还是来迟一步。卻克得知所救将官已人头落地,赶忙又派出使者一人,令将将官尸首传示三军,以明军纪。卻克这一次机智应变,被后世称作“卻克分谤”。卻克显然是吸取了邲水之败中将帅不和导致军队涣散的教训,救人不成的情况下,转而支持韩厥,令行禁止,三军用命。
大军压境,为防止联军进入齐国境内造成百姓恐慌,齐顷公大阅车徒,选取精兵五百乘,星夜兼程,决定御敌于国门之外。三日后,齐军抵达鞍地扎营,又闻联军已屯于靡笄山下,齐顷公遂命人向联军下战书。书曰:将军帅数国之师来到鄙国,现有老弱残军一支,愿与将军明日一会。
卻克览毕,亦复书一封:齐侯安好!鲁、卫与晋情同手足,然贵国恃强凌弱,朝夕侵袭鲁、卫,两国不堪,求援于寡君。寡君宽厚仁爱,于心不忍,特命我等前来为鲁、卫向您请求,临行之时,寡君特意交代我等,不要在贵国境内驻军过久。
大战前夜,司马韩厥做得一梦,梦中其父告诉他避开左右。韩厥虽心下狐疑,但却牢记于心。
次日凌晨,齐顷公传令三军:全军一鼓作气,歼灭敌人再吃早餐。然后以逢丑父为车右,邴夏为车御,驰出辕门,径往联军阵中冲来。卻克以谢张为车御,郑丘缓为车右,坐阵中军迎战齐军。齐顷公初出牛犊,.卻克沉稳老辣,战况分外惨烈。齐顷公冲杀之处,亦是齐军弓箭所向之地,下有齐军车乘横冲直撞,上有齐军箭矢密如飞蝗。卻克在车上擂鼓指挥三军冲杀之中,肋下中箭,鲜血直流,整个脚面都被染红。“大事不妙,”卻克忍痛,边擂鼓边向身边的谢张、郑丘缓道,“我肋下中箭,怕是坚持不住了。”
“元帅何出此言?”谢张愤然大喝道,“开战伊始,我的手腕和手肘就被流矢贯穿,我尚且折断箭竿继续驾车,现在鲜血已经染红了车轮,还请元帅忍耐,继续擂鼓,指挥三军。”
“元帅确实伤势严重,”一边的郑丘缓忙向谢张解释,“前边战车陷于坑坎,我下地推车,元帅都不知道!”
“元帅所在,即三军之耳目,不仅关系全军进退,亦关乎此战成败,岂能因伤重而败坏国君的大事呢?”谢张继续慷慨陈辞,“披甲执锐当报必死决心,一息尚存,就当奋勇向前,还请元帅振作精神。”说毕,谢张一手挽辔驾车,一手持棰助卻克击鼓。
驷马闻车上鼓声大振,各个四蹄翻腾径往战阵中心飞奔去。联军将士先是听到鼓声甴弱转强,继而又见主帅车驾冲入敌阵,以为中军告捷,顿时受到鼓舞,各个奋勇争先。彼勇我怯,战场形势急转直下,齐人一鼓不成,士气遂衰,面对联军的逆势反扑,倾刻间全线溃退。
联军气势如虹,追击齐军绕华不注山足足三圈。晋军司马韩厥更是紧盯齐顷公战车不放,齐顷公车御邴夏在多次回看追兵的过程中,判定韩厥是位君子,即向齐顷公报告:“主公,依我判断后面那辆车的车御是位君子,不妨射他一箭。”
齐顷公回看了一眼韩厥,对邴夏道:“明知他是君子还射,不礼不义,不如射其左右。”话未毕,齐顷公张弓搭箭,连发两矢。
韩厥车中先是车左中箭坠车,接着车右又中齐顷公第二箭,毙命车中。韩厥此时方觉昨夜之梦所指,心下不仅暗暗称奇。恰在此时,路边跑出丧失战车的晋国大夫綦毋张向他招手呼喊,韩厥示意让他上车。綦毋张跳上车便站到车左位置,韩厥赶忙用手肘制止。綦毋张以为韩厥要他充当车右,便立刻转向车右位置。韩厥见状,怕其中箭,忙将车御之位让于綦毋张,自己俯身搬抬车中尸体。而就在此时,前面车中的逢丑父为防止国君被俘,赶紧和齐顷公互换了位置及佩饰。
战车行至华泉,齐顷公骖马马具缠佳径旁伸出的树枝,战车随即无法前行。车御邴夏早已下车寻求援军,逢丑父则因在战前休息时,胳膊不慎被蛇咬伤,此时也无能为力,君臣二人只能坐等韩厥到来。
韩厥至近前果将逢丑父误认作了齐顷公,他先向逄丑父献上酒杯玉壁,行觐见国君之礼;接着取下腰间马缰绳,对逢丑父又施一礼,道:“寡君派我等为鲁、卫两国向您请求,寡君还要求我等不要让军队进入贵国国境。下臣不幸和您狭路相逢无所避让,又担心避让不仅会令寡君受辱,亦会令您蒙羞。下臣虽无能,但暂代此职,职责在身,望请您包涵。”
逢丑父听毕,演戏演全套,向身边的齐顷公大手一挥,“寡人口渴,为寡人取水。”
齐顷公解其意,抬头望向韩厥。韩厥也未多想,放齐顷公为逢丑父取水。齐顷公就此逃出升天,还在附近碰到四处寻他的卫队。
这边韩厥为防不测,也不再久等,驾起齐顷的车驾,载着逢丑父就往中军大帐献捷。卻克从信使口中闻报韩厥擒获齐侯,禁不住拊手称快。等韩厥押解俘虏进入大帐,卻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当年受辱,今日又受骗,卻克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呵令左右,将逢丑父推出斩首。
逢丑父昂然行出大帐,仰天大笑道:“从古至今,代君受难者唯此一人,不想今日确要身首异处,可惜啊!”
卻克闻言,长叹一声,道:“此人为免除国君祸难而不惧一死,杀之不祥,不如赦免他,以勉励侍奉国君的人吧!”
齐顷公乘其副车,带领卫队返回华泉,韩厥、逢丑父已不见踪影。他寻思韩厥应该未行多远,长剑一指,率车驾从人直冲战圈而去,定要救回逢丑父方休。被联军分割围困的齐军见国君去而复返,士气为之一振,纷纷靠拢而来。齐顷公一马当先,率领残军驰入联军腹地三进三出,虽未见逢丑父身影,但也将战败齐军收拢大半。齐顷公原想再冲一阵,奈何麾下将士极力劝阻,只得与众将杀出重围向齐国境内撤去。
鞍之战就此结束,齐国战败,联军获胜,而且追击齐军进入齐境。齐顷公见败局已定,只好遣使请和。使臣国佐携大批珍器重宝来见卻克,表示只要联军撤离齐国,齐国愿归还占领鲁、卫两国之土地,并与晋国重修旧好。此一时,彼一时,作为胜利者的卻克岂会纵此羞辱齐人的良机?他遂即向国佐提出了自己的订盟要求:“一是齐国必须以萧同叔子为人质;二是齐国境内的田垄必须改为东西方向。”
国佐听罢勃然变色,“元帅可知萧同叔子为何人?正是寡君之母。寡君与晋君同为诸侯,拱卫王室,寡君之母即晋君之母。元帅以君上之母为质,是为不孝。田垄走向,皆先王依据山川形势而定,旨在因地制宜,物尽其利。鄙国田垄尽改为东西向,虽有利于贵国兵车来去自如,却违背了先王的遗意,这是不义。此前齐国确有过错,才招致贵国前来问罪。元帅以道义兴师,而以不孝不义收场,敢问晋国将以何号令天下?临行前寡君有命,我军因惧怕贵军威势,所以战败,元帅若有心借此机会使齐晋修好,先君留下的这些不值钱的器物就请笑纳;元帅若有意灭亡齐国社稷,我们只好收集残军与贵军一战。若我军侥幸获胜,仍将听从贵国号令,若不幸再败,到时则悉听尊便。”说毕,拂袖而去。
没等卻克反应过来,一旁的鲁、卫、曹三国大夫已被国佐这番话惊得直冒冷汗,赶忙上前向卻克告苦,“元帅,看来齐国已忌恨我等至深,不如见好就收吧。齐乃东方大国,非一战可定,一旦久战不下,楚国必至,坐收渔利,到时恐怕就要前功尽弃了。”
卻克心下也明白,不可逼齐过甚,遂派人追回国佐,订立盟约。
次年,齐顷公访晋,以表臣服之意。自此晋国霸业复起,再度号令中原诸侯,与强楚争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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