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天在小米的世界里,是和花儿一样,冰凉可爱的。
一部分原因,是R·yBradbury的短篇小说中的一段描写:“她是冬雪中美丽的夏桃,是六月初炎热早晨倒入谷片中清凉的牛奶……气候恰到好处,就像微风中摇荡暂歇片刻的树叶那样凑巧,这样的日子就像安·泰勒,日历上真应该用她的名字命名……”
读到它的时候小米大约是10岁,闭上眼睛仿佛真的感受到树影斑驳的林荫道中装牛奶的铁桶碰撞的声音,法国梧桐清新的味道,还有那明媚的翠绿里倾倒如匹的白色牛奶,连空气都带着叮铃叮铃的喜悦。
而小米在小说外的夏天,是因为后院的玉兰树。
很多人喜欢白玉兰,小家碧玉似的,精致淡雅。但“白玉兰”三个字会让她联想到充斥着劣质香水味的理发屋。
更重要的是小米的心里存在偏见——小米家的玉兰是黄色的——小米那年近九旬的没牙的祖奶奶也说黄玉兰很漂亮,小米相信她。
夏天到了,玉兰花就开了。整个夏天满树的花香就霸道地搂着整个厅子,一直飘到前院。偶尔会有漂亮的凤蝶绕着树翩翩起舞,小米就会叫着跳着跑到屋里跟祖奶奶说,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来看我们的花儿!
来小米家的人都会忍不住说:“呦,你们家的玉兰味儿真浓。”接着往后门一站,瞟一眼玉兰树,说些别的。自然,送客的时候祖奶奶会叫小米把盛花的盘子端出来叫人家捎上一把,一边解释着:“这可不是隔夜的,我们家的花本来就是黄的。”眼巴巴看人不客气三挑四拣,完了拍拍屁股带花走人,小米的眉头好像被蚂蚁咬了一口,打了结扭成花,怎一个郁闷了得!虽然爸爸第二天早上又会摘了满满一篮说:“丫头,给你。”
可怨不得当年那个头发又枯黄又细软的丫头小气,所有的小孩都不大乐意看着美丽的事物被人从眼前带走。何况小米的花儿摆得一圈一圈那么整齐,何况他们带走了不一定好好珍惜,何况小米还憧憬像电视里一样撒满花瓣的洗澡水。
还好还好,祖奶奶说,花儿有很多。
午后小米躺在厅里,光滑的水泥地板凉丝丝的,她把几朵花挨个嗅一嗅,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自己是在床上了。祖奶奶在旁边叠衣服,耳边白发一挑喃喃道:“每次都不听话,睡在地上会着风湿的。”
长高一点,小米每天早上都像个敛财鬼一样积极地搬个椅子去把矮处的花一朵一朵采下来。清晨的阳光和露水一般可爱,祖奶奶给小米准备的遮阳伞被小米倒提着用来装玉兰。想着早早赶去学校分给哪几个要好的谁谁,顺便小小在其他同学面前得瑟一下,小米不禁抿着嘴咯咯偷笑。
玉兰会引虫子。小米怕软软的毛毛虫,却不怕带甲壳的虫。某天早上摘花时看到叶子上有只绿色的圆盘状虫子可爱,就伸手去拿。之后小米哭着找祖奶奶说虫子咬我。祖奶奶拿个小碟装了醋给小米泡手指,无奈地说,小傻瓜,那也是一种的毛毛虫啊!那个食指,一连肿了几天,可小米的脑瓜子里眼里心里,忘不了的还是花。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小米以为花是数不完的,就像年华里的人与事是不会改变的。
可是年华改变了,花也数完了。
家里的玉兰树是为了给祖奶奶的卧室遮挡夏日阳光的。那个下午,祖奶奶在睡梦中走了,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斑驳洒落在祖奶奶的床上,映得她的皮肤黄黄的,像残旧的老照片。玉兰树的影子安安静静打在祖奶奶的房门上,连花儿也停止了吵闹。
祖奶奶走了,玉兰树失去存在的意义,被草草移栽到别处,终究也随祖奶奶去了。小米在原来种玉兰的地方种下一株寒菊,竟慢慢长成一片。小院依旧有花开,却不是温润的黄色,也不再有满满的花香。
走过许多个安静的暑假,倚着后门,小米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远处淡墨色的天,几只雀儿在邻家的竹子摇摇晃晃的枝条上若无其事地发呆。
这样的黄昏,是能绽放出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呵!小米耳边发丝一挑喃喃道。
似乎,晚风里又飘来隐隐玉兰香,还有一个夹着笑意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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