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旅途

爹的旅途

爹生前去过很多地方

不是为了旅游

而是为了养家

养我们兄弟三人

爹的旅途

爹的一生是爱学习的一生

四年级毕业，只因一块二毛分钱的学费没上五年级

但是，爹阅读《小五义》《隋唐演义》《三侠五义》

妻子说：咱爹身上有侠义的影子

广交朋友，义子，义女，给我找了两个干爹

学拉二胡拉板胡

后来因我一个哥哥夭折

娘一直伤心

后三十年扔了二胡，淘我娘欢喜

《阳宅三要》《玉匣记》……

甲子已丑海中金……

初五十四二十三，年年月月在人间……

很多人找他摘日子看好儿，从不收礼

娘总是嘲笑爹：你算这算那

算算咱自己的猪圈建哪

别让猪温……

爹的旅途

爹的一生是拼搏的一生

印象中

爹曾经去过山西

应该是搞建筑

因为他懂得建筑的一些技能

爹去过焦作

在那儿炸馓子，磨豆腐

那时还有油票和粮票

每次带回来

总是微笑着

爹的旅途

爹在山东东营时间最长

从1997年至2003年

办了大哥和二哥的婚事等事务

1997年我参加中考，考上师范

家里没钱了

我说不上了，跟他一块儿去打工

爹说：咱庄教师太多了

有的一家六七个人当老师

当老师好

人家尊重

你是咱庄第一个不是教师家庭考上的师范

于是

卖了两头猪后

跑了十多家，借了六千多元

其中，一千五百元是须还利息的

就这样，他在表叔的建议下

去了山东东营

炸油条，打烧饼

两个市场来回奔波

一天赚六十元

他很累，但他乐此不彼

因为能挣钱，能还帐

1998年我师范二年级

一个春天，娘吃了一块钱的葱

剩余时间，总是馒头和稀饭

不敢花钱

只因为我上学需要钱

这样秋天

娘也去了东营

只为挣钱供我上学

1999年的新年

我在大哥家度过

爹娘在东营过年

后来听爹说

大年初一，娘一直哭

因为放心不下

在老家的我

1999年暑假

我去东营帮父母干活

爹半夜起来和炸油条和打烧饼的面

从不让我起来帮他们和面

印象中，有一天爹和好面后

发高烧，他说把面扔了吧

我给他买药后，坚定地说

您在家休息，我和娘去打烧饼卖

临近中午时

爹艰难地来到烧饼炉旁

笑着说：峰儿没打过烧饼，咋会贴烧饼？颜色也挺好

这是爹第一次夸我

心里美滋滋

在东营奋斗的七年

还了所有的帐

盖了我的新房

为我订亲，结婚，生子

倾其所有

后来，2012年春天

爹说去新疆打工

说：每天200元

我劝他别去，别被人骗了

爹说：都是朋友，人家让帮忙，得去

临近八月时，爹回来了

面色极差

我劝他检查身体

他说没病

2012年农历九月的一天

我做梦梦见有人往我爹腰上扔砖头

第二天天没亮，我打电话给他

是不是腰疼

他说你咋知道我腰疼？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

于是检查

于是切肾

切肾半年后，爹坚持外出

我坚决反对

他偷偷地去了南京

修路，修路，修路

依然累并快乐着

后来切去膀胱

切了膀胱还不悔改

依然坚持去南京

为朋友招工

带朋友去南京

修路，修路，修路

……

爹的旅途 爹的旅途

爹的一生是疼爱孩子的一生

据大哥二哥说爹从来没打过他们

爹也没打过我

因为我怕他的大眼睛

他也偶尔批评人

看你摊麦子把麦子弄掉地上

瞎子都比你强，咱东庄的夫妻都是瞎子

人家晒粮食，手提着单子边，慢慢摊，不掉一个麦子儿

从此，我学会了细心

我第一次开手扶拖拉机

从院子里看出去

过大门

犁子把儿碰到了门框

瞬间门楼倾倒

一刹那

爹扑上去护着我的头

划伤了他，却保护了我！

1998生之前，我总是流鼻涕，咳嗽

我意识到了是气管有炎症

我决定背着爹看病

他说：你这几天干啥去了，咋不干活？

我怕他批评我，如实交待情况

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咳嗽都怪我

你出生前一年，你一个哥夭折，你娘怀着你天天哭

生你那天，你娘差点儿死了

接生婆和我只顾照顾你娘

把你扔一边了

后来，发现你没被动死，我揣到怀里暖了很久才活过来

听到这些，我不光没气爹娘

倒觉得，爹抢回我的命

活下就挺好！

爹的一生是用心工作的一生

他总是说：你当老师一定当个好老师！你当校长一定当个好校长

他总是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别陪我了，让你娘陪我治病，你在学校工作，做好扶贫工作

爹的旅途

爹的一生是乐观开朗的一生

生病六年

他在病房让很多人开心

给很多病友以鼓励

很多病友不时给他打电话

郑州的魏红菊大妈说：你爹很乐观，一个病房他劝说很多人，你大伯去世前一直念叨着你爹

王文体帅哥说：大伯住院期间，给我讲了很多道理，劝说我妈坚强……

爹的一生是正直的一生

1993年前后

不知为什么，大队让爹当村长

再三推辞

他看不惯官场太多的东西

辞职！大队领导劝他说一年给你两个人的工资

爹坚决辞职！！！

今年五月

爹切膀胱满三年

我和妻子说

爹膀胱切了三年，状态不错

估计还能活几年

话说了不到两天

爹打电话说呼吸困难

胸闷

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带他去县医院检查

肺癌！！！

第三次生病前的爹总是和娘吵架

说娘不会伺候他

他对所有人有耐心

唯独对娘和大哥大嫂没耐心

我对谁都没耐心，唯独对爹娘有耐心

妻子说：咱爹说得再不对，你从不反对

因为，我懂得爹的不容易

第三次生病，如晴空霹雳

爹说：恐怕这次我要死了

我笑着说：不会的

我说带你旅游去吧

他说：我走不动了

听说县人民公园修建好了

带他去看看

行走不到200米

爹说回医院吧

今年9月28日至10月28日

爹离开县人民医院整整一个月

回家期间状态奇好

到胡同口，到村口，骑电动车

赶集，交新农合费用

到文化广场拉二胡

同事回家探望自己父母时

在文化广场见到我爹拉二胡

天特别黑

同事拍照，录像

听到熟悉的二胡声

同事说：看见你爹，倍感欣慰

老爷子真坚强，真乐观

好景不长

入冬了，天冷了

最怕的来了

11月29日我动了小手术

其实这天爹应该去县医院进行第十次治疗

11月29日没接他

11月30日还没接他

12月1日仍然没接他去医院

12月2日，爹打电话给我

你咋动手术了？严重吗？

没事！！！你让我大哥送你来医院吧

爹说：不治疗了，好不了了

12月2日

爹被我侄女和侄女婿送到县医院

我当天出院

爹说：你好透了再走

就这样十多天没去看望爹

12月13日，妻子说：咱去医院看看爹去吧

12月14日回学校

12月15日炖鸡块儿，下烩面给爹送去

爹说：你养病，别送了

12月16日炖羊肉，爹说不吃了

他眼圈红红的，不时流泪

爹说：咱回家吧，不治了

你已经尽力给我治病了

12月17日贾医生说

你和你哥商量一下，让老父亲回家吧

我给你父亲开些药

当天我回学校

12月18日我在学校值夜班

12月19日早上，我陪学生吃早饭

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

快来医院，咱爹病危

我喊上侄女，驱车疾驰

此时泪水已溢满眼眶

到医院

爹含着泪说：咱回家吧！别让我死医院里了

我安慰爹说：没事儿，贾医生给你治着呢

背着他，我们兄弟三人通知爹想要见的亲人

驱车回，乘高铁，乘飞机

12月20日凌晨1点14分

二儿媳回来，孙女回来，孙子回来，未婚的准孙媳回来

我问爹：回家吗？爹说：再等等

等他妹妹，等他外甥，等待生的希望

凌晨两点多

娘含着泪问爹：

孩子都回来了，你回家吧

爹含泪点点头

喊救护车

雾能见度不足5米

回老家

凌晨4:30到老家

躺在他自己建筑的熟悉的老屋

他平静而急促地呼吸着氧气

静静地坦然地等待着死亡

我笑着说：爹你想吃啥？他微弱地说：啥都吃够了

我求他再给我说些话，爹说：已经说够了，不说了

12月20日晚上八点多

爹艰难地说：别都陪着我，刘中华，你身体不好，你先休息，半夜再起来陪我

凌晨三点

大哥哭着喊我：快起来，咱爹不中了

我起来，我攥着爹的手

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

他疼痛地用力地抓掐我的手

做出最后的努力

12月21日

冬至前一天的早上

6:28 时间定格

爹闭上眼睛走了

没有吃上冬至的饺子

但愿，爹去了另一个世界

不会冻着耳朵……

爹的旅途

爹：但愿您在另一个世界没病痛

爹：您喜欢热闹，但愿您能看上李咏老师在另一个世界主持的节目

爹：但愿您能看上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在另一个世界，您依然有侠义精神

爹：但愿您在另一个世界保佑着我们

爹：来生，咱还做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