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唱

商业街学院路一段，北边是新世界，南边是环球港。两个大型购物广场被一条马路连接，成为这座城市最繁忙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自然不安静。街边老人叫唤着自家糕点，在一众青绿色的共享单车中显得很扎眼。小孩们吃着糖葫芦吐着籽，嘴巴咕咕哝哝说着听不清的话，恨不得多长几张嘴。最多的还是打扮入时的年轻人，烈焰的红嘴唇，一阵一阵的烟味，叽叽喳喳的人群似乎永远不会停。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人想盖过别人的声音，似乎是办不到的，因为永远有人比你的嗓门大，每个人都不情愿却无可奈何的维持这种声调的平衡。立过春的太阳暖融融的，我和朋友走在北边的人行道上，准备去南路的另一个购物中心拼杀。缓缓跟着人群，每个人都在享受着这并不安静的温暖。

突然，并不刺耳的话筒调试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我听到了一声咳嗽，接着便是轻轻的吟唱。没有开场白，没有任何解释，一首歌就这么开始了，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毫无疑问，有人似乎想打破声音的平衡，占据最高点，只是这霸气似乎并不自信，时而粗重的喘气和发抖的颤音暴露了隐藏的恐惧。

我想看看这位卖唱的人长什么样。虽然歌没听过，但好奇心还是有的。路口拐角，直冲着马路，这位小哥就站在一片绿化的前面，抱着一把吉他，安静的唱着。他并不帅，准确的说。还有点土。前面放着一个大袋子，张着大口，顶右边散落着一些纸币。钱不多，和袋子里面黑黑的空间相比，他们所占的内存几乎为零。风一吹，这些有颜色的纸顺溜溜地，滑向了左边。

右边的大红牌是对他卖唱的解释。大致是说，家里妹妹生病，急需用钱，网上捐款不够，所以这个农村小伙决定用卖唱来争取延续妹妹生命的机会。

被大红牌子感动的人很少，这从袋子里的钱能看出来。或者，有很多人都被感动了，只是涉及到自己私有财产的时候，还是不忍心的走开了。也有无私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下钞票。大部分的人不愿把自己的时间分享给他，甚至一撇都不愿，只任那声音在自己头上张扬。没有人拿出手机送他上热门，可能觉得没有走红的潜力，或者，红牌子上的内容还不够惨。也有人盯着广告牌看了会，哼的冷笑一声走开；或者蹲下来听他唱，拿出一根烟，烟抽完了，无端生出的寂寞烧完了，就站起来拍拍裤子走了。

我翻出钱包，选择性忽视了两张面值一百和五十的钞票，拿出唯一一张五元零钱，陪着他度过一小段的时间，然后放下，转身，走向马路口。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该不该被一段话感动。一刹那，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这样，就有一种“我真的做了慈善帮了人的欣慰快感”，或者“钱没白给的理性价值判断”，但更重要的可能是，我看到了一个勇敢担负家庭重担的男子汉，看到面临绝望后坚强站起来的身影。但我又不愿这是真的，因为这意味着，一个小女孩在经受病痛的折磨，甚至不久会永远闭上眼睛。

在眼见都不一定为实的社会，信任一个人真的很难，别说陌生人，更别说是为了钱的陌生人。这会不会是打着治病的名义招摇撞骗的骗子？或是街头卖唱新的营销方式？或是妹妹确实患有严重的病，家里负担不起，但自私的哥哥利用同情心赚回的钱并不用于妹妹治病，而是自己挥霍一空？

我不愿去纠结这些问题，不仅费脑子，还会增加额外的感情。我想，就当是积德吧！万一是真的呢？我们都知道，万一是有多么可怕。

我放下钱，转身，走向马路口。朋友们在还那里等着我呢！“谢谢。”这一句感谢简短熟练，好像有经验的酒吧歌手一般，恰到好处，但又缺少一些柔顺，似乎并不想感谢我，便随意找了两个字来敷衍。

我没有回头，但还是面对前方，对他笑了，以这种间接的方式。挎着朋友的胳膊，走向另一座让我更心甘情愿给钱的场地。

他还在唱。轻轻的，不激昂，随着风，飘向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