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和林佑言曾经义结金兰,互为文学上的知己,不过林佑言从来都是只看不写,而我则是既看又写,并且不断在大学期间写着些乱七八糟的牢骚和感受。林佑言看到就对我说:
“高中时候我没注意,现在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个愤青啊。”
随后林佑言就列出了我的两篇文章作为“罪证”,第一篇是:
《文科的担忧》
有一年,大概是高二的时候,我学的文科,有一位姓顾的同学放学后要我和他一起买东西,我带着书,就去了。
是个学校旁边的饰品店,一进去,镜光闪耀的,很是气派,我的不太适应,便随着他挑挑拣拣,自己则是找个地方,放下书,眼睛游离着观看,一不留神,我那书下面压着的借的同学的学习笔记就被那店的女老板看到了,她翻了翻,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你的?”老板问。
“不,同学的。”我说。
“哦,字写得不错!”老板说。
顿了一会儿,她又问:
“你们,学理科的?”
“我们……学文科的。”我答。
“男生学文……好像没啥出息啊!”她自言自语。
听到这话我一时哑然,顿感一阵纠结,仿佛是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一般,从此便再不想去那个店了。
世人的眼里,仿佛男生学文科就不见得有什么出息,于是我的学校十分卖力,动辄“晓之以情,灌之以理”,在校内逐渐形成一种“理高文低”的风气,这种风气也就使很多特别是学习好的学生义无反顾一点都不犹豫地选择了学理,仿佛学了理即为有出息,在气势上就扬眉吐气。可怜的文科生,也就无可避免地成了弱势群体,再加上天秉不足,哩哩啦啦的一批差生甚或是问题少年,更使学理的看不起(学理的一般是看不起学文的,这也许叫“文理相轻”,哦,也不对吧,学文的可没这样)。
他们也许会说:“学文,将来没啥出路啊!”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然后又一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全不怕”自我标榜,听到这我也似乎不能说些什么,这年头,实行“少数服从多数”,谁叫学校学理的那么多。
学文的似乎没什么用,于是国家便明智地重视起理科来,近两三年来,我发现我这地方的高考不断抑文扬理,文科的本科录取分数线一跃超出理科三十多分。我是大骇,进而大怒,考了两年,硬是我涨它也涨。我看着学校那高考光荣榜,一大片全是学理的,顿时感觉仿佛全世界的六大洲全是理科生,可怜的文科生,似乎只适合蹩缩在那酷寒无比的南极洲喂企鹅,于是当即诌出四句诗以酬天道:
“试罢看榜单,
惆怅读书难。
考生六十万,
无一是桢干。”
不满也!
我想起中国自古以来却是十分重文的,仓颉造字,一时“天为雨粟,鬼为夜哭”,于是统治者们便以为神。及至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读书的儒生便活跃起来,虽然司马迁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但却也没什么不好,统治者向来不喜欢武将擅专,于是到了宋朝,便有了“文人一张嘴,武人跑断腿”的说法,这宋的文者,好不威风。
不过现在早已是斯文扫地了,而学文的担忧就在于:到了高考后报大学,文科的专业学理的几乎都可以学,而理科的专业学文的却是万万学之不得的。这就导致理科生一旦学了文科的专业,就会使得本来路就窄的文科生更加没路了,岂不惨哉?我想起我的校长是学理的,我的语文老师是学理的,我的地理老师是学理的,如果学理的最终一个个都站在了文科的路上,那么学文的也许只能大呼:
“In the way!”
学文,大概还需要个性,我发现,魏晋竹林七贤、唐朝李白、宋朝苏东坡……无不因富有个性而名垂后世。个性也许就是魅力,有了魅力,也许就有了路……当然,我不是要大家学文的都去耍个性,只是要大家学文的,不能丢了个性,不然,可能就彻底没路了。
那我有没有个性呢?也许是没有的。于是有时竟十分地痛恨自己怎么学起文科来,而有时又不免会于路上碰见个陈年故交,打个招呼,叫道:“原来是你!”然后开始攀谈:
“你,在哪上?”他问。
“在一中。”我说。
“学理的?”他问。
“哦不,学文的。”我说。
“哦…哦……”
脸上满是的不可思议。
于是第二次高考以后,我便耷拉着脑袋,给我那学理的陈年故交发去消息说:
“下辈子投胎,我一定学理,再不学什么乌烟瘴气的鸟文科了……”
当然,这只是气话,我还是为学文科的担忧。
最后我在文章的结尾处注上了这样一段话:
“本文仅适用于我学校,万不可被学理的看见,不然,泱泱理科军,兴师问罪起来,坏了!”
这段话曾经让刚上大一的林佑言笑了很久,她说你看你这话说的,愤青也就罢了,还有贼心没贼胆,真是跟你的性格一模一样。
搞得我是一阵的尴尬。
而林佑言给我列出的第二条“罪证”是我的一篇感想,内容如下:
“炎热的天,常常流着汗,烦躁的心情却是承受不了空气中氤氲着的流转着的温度。风扇不合时宜地坏了,我摇着所谓的大概也许可以被我称作芭蕉扇的纸做的大扇子扇着我认为挥之不去的热。
没有风扇的日子真是难受,杜牧说“轻罗小扇扑流萤”,我想起它,然后是“轻薄纸扇扑蚊蝇”,天上没有牵牛织女的星,我拨开灯下的阴影,却发现席子上躺着些乱七八糟的阵亡于我那纸扇下的蚊蚋尸体。
小时候点着煤油灯,常常会盯着它看飞蛾扑火,《红楼梦》里林黛玉说“冷月葬花魂”,我忽然想起“微火葬蛾魂”。
于是有时候,我觉得人啊,一听到尸体便怔忡不已,但见到那些蚊虫的小尸体又会见怪不怪。晚上睡觉,压死几个,早晨起来,却又会漫不经心地一口气或者大手一挥给送走到更远的地面上。此等作为,似乎大有秦王扫六合的样子,虎视何雄哉!
然而若是人尸,那脑海里绝对是僵尸或厉鬼的可怕,对待蚊虫则不然,身下几个尸体,照样睡得心安理得,断不会有乱坟岗的感觉。
有人说:“人和动物的生命是平等的”,但是平等目前肯定是做不到的。因为人类自身就做不到平等,虽然西方那些启蒙思想家好像个个都说过“人生而平等”,但他们却并没有说过“人死而平等”,那些卢梭、伏尔泰们,死了以后,是葬在先贤祠,供世人瞻仰。而我个一介草民,死了以后肯定是葬在我家的那二亩地里,谁去瞻仰?卢梭、伏尔泰?当然不可能!子孙后代也许会去看看,然后烧张纸,却极有可能会问带他来的爸爸:“这谁啊?”于是不胜凄凉。
卢梭曾说人类不平等的根源是财产,我觉得这话说得有点道理,但可能也有其他因素吧,我从小就见不得不平等现象,曾经在填高考志愿时看到有个劳动保障的专业,我竟然天真地以为这专业学出来是专门为老百姓维护权利的,幸亏我没学,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后来我就学了文学,我以为可以写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文字,但是我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殊不知有些东西,电击雷劈已然如斯,我想起我那远在农村的一贫如洗的奶奶,也不知道她每天过得好不好?
躺在席子上的时候我就在思考,人类是不平等的,从生到死,人与动物是不平等的,从生到死,那掉在地上的蚊蚋尸体,那土堆里穷人的骸骨,会不会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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