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的凝视

暗中的凝视

     十六岁时，我经常去学校附近的那家影碟和书店合一的店铺，只因为那家店铺的老板，有着漫画里走出来的姣好面容。

        他大多时候都安静的坐在入口的柜台前看着桌上的书本，说话声沉静温和，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学校里那些总是大声吵闹、一身汗臭的男生，似乎来自两个星球。

        那时他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我时常去他的店铺里挑些杂志，或者老影片。但从来没有过交流，我假装流连在书本中，多数时候是偷偷地站在杂志架后面，看着他的侧颜。无聊又沉闷地高中生活，似乎因此开了个小口，透出一缕白色地光线。

        他的店铺是受欢迎地。学校好些女生都爱涌在这家店里，有些胆大的活泼女生，似乎与他关系很好，大声地打着招呼，相互轻声谈笑着。不似我，始终站在暗处，小心翼翼地窥视着。

       成年人似乎都有一种愚蠢的天真，以为十六岁的少年只能用“青春”和“反叛”来定义，以为在这个年纪和心态下，就拥有了全世界。并没有，那是一个充满猜度和迷茫的时光。

       我的身体里充满的疑惑，抑或丰溢的情感。我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独自从学校操场的墙洞里挤出来，连带挤出来的还有胸口里压抑不住的快感。不知道走向哪里，躲过校门口的摄像头和门卫的视察，溜进他的店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继而继续读着桌上的书。我无所事事地左右翻阅，顺带偷瞄他几眼，门外的阳光静静淌进屋里，无数尘埃浮沉着。

      “逃课了吧？”猛然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抬头撞见带着笑意地眼神，一时感觉被点破地羞愧从脚底涌到大脑，整个不受控制地脸向外散发着热力。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不如来看电影吧。”他抬手看看手表，起身走到影碟柜前，修长的手指在一踏碟片里划过，最后两指夹出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很多年之后，我总会时不时的想起那个下午。外面马路上有汽车经过的声音，路人走过留下细碎地话语声，隐隐能闻见他身上青草的味道，桌上的电脑里慢拍的配乐。

         电影里的玛莲娜，是少年罗纳多纯洁的性幻想对象。一群小男生骑着车奋力前行就是为了多看她几眼。她眉头紧锁，独自穿越这个小镇上所有男人的目光。猥琐的，贪婪的，留恋的，爱慕的。玛莲娜是女神。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有家室的，独身的，年轻的，老的，无一例外。

        罗纳多打从第一次看到玛莲娜，他就被深深吸引了。目光总能穿透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裸体。思维总是天马行空，能想象各种场景，但是主角总是他和玛莲娜，并且也总是在亲热。他跟踪她，每晚偷窥她的生活。

       他在一次一次的跟踪，一次一次和她擦肩，一次一次夜晚从小洞里窥视之中独自建立起真实并且坚定的感情。他看到律师强行脱下玛莲娜的衣服，竟然流下了眼泪。残酷的现实压迫和摧残着他的神经。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她被人凌辱和欺负。然而他很无力。他没有勇气迈出保护她的那一步，或者说，没有资格。硬生生地被人推开。就好像在玛莲娜父亲的葬礼上，他不过想过去亲吻她的脸，却在靠近她的时候被硬生生推开。最后一次，玛莲娜被所有女人拖到广场上毒打唾弃的时候，他依然是躲在人群中。

　　她将自己的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准备离开。惟独他认出了她。骑着自行车目送她上了火车。当他已经长大，身边跟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朋友时，玛莲娜挽着她的丈夫回到西西里。

        罗纳多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祝你好运。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大概也体会不到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当是岛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对她友好了起来。少年第一次的爱恋总是最刻骨铭心。他最后那一次长长的回眸，不用旁白，任何看客都该明白，她是他心底最不能忘怀的女人。

        罗纳多一如少年时期地我，带着怯懦和极致的紧张，站在暗处，看着心心所念的那个人。早上上学时，他还没开门，中午放学时他已经端坐在里面，不看书时，会平平淡淡地和女学生们说说话。在下了晚自习，人都快走完了，他才慢慢的整理被翻乱地书本，拉下卷闸门。走一个两个街口吃一份烧烤，或者着在小酒馆里喝上两杯。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大和。那场电影之后，我们也没再多的交集，我还是在学校当个老实的学生，依然去他店铺里瞎逛，会开始有意无意地聊上一阵。

        再后来大学的假期回来，他的店铺因为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最后结业了。没人知道他去了那里，我到了合适的年纪，又谈了合适的男友。

        但总会想起那个时候的卑微和铭心刻骨。我站在任何一个角落窥视他，带着无畏的幻想，虔敬的珍惜，以及无能为力。

       怀念那段暗中凝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