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操的时候我等了等猴,之前答应女孩的事并没有忘记。
其实一直有些遗憾,关于上操这种活动,在我眼中已渐渐成为近似于监狱放风一般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该是不可逃避的,无论是从集体感的角度来说,还是对老师或多或少的损耗。然而一想到此,我便难以抑制的从内心涌出一种深深压抑的愤怒,感觉自己像被踩住了尾巴却还要忍着痛接受喂食的猫。因此每隔几天,便会有一次旷操的行为,作为某种发泄的出口,亦或是自我的某种确认。
“今晚还去上网吗?”
楼梯口,我与猴被周遭的人流推动着向前,双脚机械地填补着脚下前方的空缺。我开口问道,猴则以一副忧愁而苦恼的面孔回敬着我。
“这可说不准。”他说道。
我心底明白他玩笑般故意做出的表情,也基本知晓了他回答的含义。脑袋搜索着之前准备的话语,然而总觉得这样拥挤的语境之下似乎何种严肃的话语也不为合适,更何况准备的一套词自认为根本不具有什么实际作用,因此滑到嘴边的话语成了一句“记得叫上我”。
也是不错的办法,或许。我暗自想到。
猴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尚还在他可接受的惊讶程度内,大概介于值得奇怪和可以理解之间。毕竟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埋头读书的三好学生,与他及一群人出去上网对于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两人正随意地聊着什么,前方一个人影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背影熟悉而亲切,一时间令得周遭的声音都有些模糊。猴似乎说了什么,见我没有回应便轻轻拍了我一下,我连忙转头对猴说了一句“等等,我找个人”。说罢急忙向前跑去,可还是眼看着那个身影淹没在人海之中。匆忙之中越过数人,仍是一无所获。
我站定,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又重新清晰起来,各色身影推搡而过,我在上操的路上,猴还在身后远远的地方。我甩了甩头,操场就在眼前,同学围绕着班级站队的大致位置三五成群,我很轻松地便加入了进去。
猴在理科上极具天赋毋庸置疑。记得刚入学那会,猴多次在课堂上毫不客气地展示自己的天分,往往老师给出一种解法,他则提出两三种,皆简单而巧妙,大出风头,颇引人艳羡。然而仿佛是在时间的某一个结点,自然而然地,他就这样决裂了过去的自己,咽下了所有的话语,悄无声息,毫不引人注意。至此,若非老师点名征询意见,他是绝不愿主动起身的。渐渐的,同学们仿佛也忘却了过去的他,偶尔有人提起旧事时,不少甚至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记忆中他便一直是如今的模样。
一个人便是如此容易地被遗忘掉,这还只是性格。若是……死亡呢?所面临的会不会也是同样无情的对待?
何时竟在乎起这些东西了。我自嘲地想着。
车辆川流不断,橘色车灯眨眼而过,数辆车的灯光连绵在一起,加上路旁各式的招牌,竟恍然觉得这夜色绚烂无比。猴一路上没有多说话,可能是只有我们两人的缘故,若是有三个人的话,无论怎样交流起来总会好些。我暗中加快了步伐,带动着身边同行者一起。
毕竟也有许久没有来过网吧了,当推开门屋内那烟与主机混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之时,难免生起一种不适应感。不过好在只需一小会儿,那种微呛感便会消失殆尽。我付了两个小时的费用之后站在一旁,清晰地听见猴说着要包夜。
“你要通宵?”我问道。瞥了一眼周遭脏乱吵闹的环境,若是玩一会儿尚还可以忍受,一晚上的话实在难以想象。
“其实这地方早上扫地还能扫出老鼠嘞。”猴笑着说道。
“你这也……太将就了吧?”我苦笑着说道。两人寻了个角落坐下,无言地注视着电脑屏幕的变化。
许是长久不碰这玩意的缘故,状态并不是很好,第一把毫无疑问的败了。好在我俩都属于一起游戏时不在乎结果的那类人,也没有因此而沮丧什么的,更不像一些朋友会因此而暴躁。等待下一场的途中,猴递过来一支烟,我有些生涩地点燃,当然所谓的生涩在旁人看来也不会很明显,毕竟在模仿这方面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天分;况且也并非第一次吸这东西,只是出于其损耗的健康程度以及致瘾性,很难让人不去排斥。因此我一直也只是抱着一种可能会用得上的态度——譬如现在。
看着细白的烟雾在眼前缭绕,猴的面容也仿佛有着细微的变化。究是何时烟与忧愁划上了等号的呢?似乎无论何人,但凡叼上一根烟,往窗边或者阳台一站,就有了浓浓的忧愁环绕。甚至我也难免有这种感受,仿佛点燃烟的一瞬间,便是追忆往事的绝佳时刻。
“你想不到我竟也开始抽烟了吧?”猴轻轻开口,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点了点头。不远处几个穿着校服的人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个个东倒西歪地往椅背上一靠,如释重负。
“开始的时候只是吧它当作一种填充,没事干又不能去干别的事的时候——通常表现为等待什么的时候——便会点一根烟,消磨五分钟,如此时间就慢慢成了以烟作为计量单位的事物。谁也觉得自己不会上瘾,谁都觉得这种东西随时可以丢掉。只因为我们看见的,也确实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我们随时可以放下的,也确实不过只是手上这一根烟。”
猴深吸了一口,故作深沉地仰头吐了个烟圈,笑着转过头对我说道:“结果呢?类似于现在这样的时刻,手上若没有这样一根烟,感觉就像失去了驼峰的骆驼。”他随即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当然,这个虽然有些怪异,不过想象起来也不算太难。不过我倒是见过耷拉着驼峰的骆驼,动物园笼子里,倒还算悠哉地走来走去,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有机会去看看。”我点头道,又吸了两口烟,烟在肺腔中经过的感觉不足以弥补我内心的抵触,于是索性将其捻灭,留下剩余的半根躺倒在烟灰缸里,一副被抛弃了的凄惨模样。
猴看了我一眼,说道:“倒不是借烟来消愁,其实真要困苦起来,怕是任何事也提不起兴趣,至少我是如此,烟啦酒啦,都不想碰。烟这个东西从来就不是消愁的,倒是见过不少人拿来寻愁,原本丁点大的事硬是要吸成天崩地裂,搞得形容枯槁不人不鬼才肯罢休,仿佛要状告世人自己的苦悲——唉,何苦至此,我们又不是为了忧愁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游戏开始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猴回过神来,握住了鼠标。
第二把很轻松地便战胜了对手,对自己的表现也还算满意。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猴正低头听着手机里的音乐,我轻轻拍了他一下后坐下,看着显示屏,尽力以一种比较随意的语气,问道:“如此说来,那便不是敏的缘故了?”敏便是猴之前的那位女友,毕竟在我看来——我想对于猴也是如此——分手无论如何都算不得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
猴稍稍愣了一下,不过似很快便明白了我的意思,摇了摇头,表情看来十分自然,想必是真的与她无关。
“虽说实际上与她无关,但却也不能否定她在这之中作为起因的存在。”猴轻声说道,声音由于周围吵闹的缘故只能勉强听清,“现在的我大约是处于一个进退维谷的夹缝之中,并非道路清晰可辨的那种,路有几条,如何选择,一概不知道,甚至连路究竟为何而存在都尚且迷惑不解。”
一声巨响从对面电脑处传来,隔着电脑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一个年轻人抽回砸在桌子上的拳头,气愤地向椅背一靠,口中大声咒骂什么。我收回目光,开口问道:“这样下去,问题能解决?”
猴很轻微摇摇头——那动作实在难以分辨其含义究竟是表示心情还是意指否定。“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团迷雾,敏的离开从某种角度来说改变了我的轨迹,诱导了某种情绪的产生,那种情绪让我不得不提早去面对它,尽管暂凭我现在恐怕还不足以去解决。唔……抱歉,我只能这样表述,听得一头雾水吧?就问题是什么而言我实在没法作出详细的解释,这毕竟是十分主观的东西,每个人性格经历不同,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自己看来很严重的事旁人如泣草芥也是常有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言语具有着将事物简单化的特性,一件事若是诉诸言语难免会显得轻巧许多,尽管它并非如此——我,并不想那样。”
我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固然不会追问下去,却也有着想尽力做点什么的心情,于是说道:“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尽管说就是。”
猴带着感激的神色注视着我有两三秒,笑着点了点头。
“好。”
虽然每个人每天都过着几乎同样的生活,但任何一种行为,既然能成为一种习惯加入到一个人的生活之中,必然是有着其独特意义的存在,哪怕抽烟或是上网。而这些背后的意义,说到底,便是将我们的生活连接起来,并如此不断延展下去的动力。我是这样认为的。因此直到当晚十一点左右离开时,我都没有试图劝诫猴如何如何,毕竟他并非一无所知,也不是什么冥顽不灵的人。需要表达的也尽表达清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好在我也不需要烟这类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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