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
/归柒
00.
阿鬼在长白山的第一百年，遇到了白公子。
这深山老林常年不见人烟，阿鬼不得不怀疑此人的身份。只是这位公子好生精致，竟让人离不开眼，阿鬼看得入了迷。那公子俨然一副书生模样，察觉到阿鬼的目光，皱了皱眉:“这位姑娘，冒昧了，小生……同姑娘相识吗？”
阿鬼惊觉公子的声音也是如此好听:“不。但是我想与你相识。”
公子像是羞了脸，不知如何回答。阿鬼笑得开怀:“我叫阿鬼，不知公子贵姓？”
“免……免贵姓白。”
“白公子？”阿鬼走近，“公子莫不要笑我，只是小女子独处之久，见到生人很是欢喜。如有冒犯……小心！”
阿鬼一把拉过白公子，白公子惊魂未定，才发现自己身后竟惊现一只狼。
“白公子好生躲好了！”阿鬼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丝毫不犹豫便朝那狼打去。狼不甘示弱，生扑上来，阿鬼躲闪不急，与狼周旋在一起。
奈何阿鬼几千年的修行，怎敢在一凡人眼前施展，只得硬着头皮周旋。
一阵风刮过，阿鬼得以脱身，正打算硬干一场，却发现那狼竟悻悻离去。阿鬼好生奇怪，但碍于白公子在此，便扔掉木棍，轻松洒脱:“白公子，我可救了你一命。”
“写姑娘救命之恩。”
“嗯？”阿鬼不满，“你怎么这么敷衍？”
“小生不敢。天色不早，小生赶路要紧，姑娘，告辞了。”
“白公子！”阿鬼气急败坏，“你可不能不知恩图报啊！”
“小生来日定会相报。”没有一句多言，白公子便扬长而去。
01.
阿鬼心里空落落的。
自那日结识白公子，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在这个人烟稀少的长白山，阿鬼愈发寂寞。
就是因为白公子。
阿鬼这样想。
妖也有七情六欲，妖也会暗生情愫。阿鬼不明白白公子说好的定会相报为何至今不见踪影，也不明白自己只见一面为何便对他念念不忘。
阿鬼没想到，再次见到白公子，竟是如此情形。
阿鬼住在一个山洞内，这是一百年前刚来此地修建的，洞口没有任何遮挡，阿鬼说，还没有她对付不来的妖怪和野兽。
但是这日，长白山竟雷声轰鸣，阿鬼离洞口甚远，也听得分明。
阿鬼走出山洞，便有一人影落下来，摔倒在脚边。打仗斗武的情形看多了，阿鬼也不惊讶，只是瞧着此人有些眼熟。
“甄员外说了，抓活的！”不远处传来人马声，阿鬼意识到此人定是被追杀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管他好人坏人，反正员外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便把那人带进洞内。
阿鬼向来不喜雷雨，便封了洞口，一来不想听那雷声，二来阻拦追兵。
阿鬼生了火，借着光亮，才发觉此人竟是那日一面之缘的白公子。
“才不是什么书生。”阿鬼心有千言万语，想问为何告辞数日迟迟不来报恩，想问他究竟是何身份惹得被人追杀。但现在的白公子不会回答，阿鬼只得先行为他疗伤。
毕竟是凡人所致，对阿鬼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白公子便缓缓睁开了眼。
再次见到这双眼睛，阿鬼更为欢喜，瞧着白公子四处打量，索性开口:“不知白公子是否记得小女子。”
循着声音的源头，白公子对上阿鬼的目光，犹豫片刻，倒也没有推辞:“鬼姑娘。”
声音虚弱，阿鬼本想再三质问，但碍于他身体不适:“罢了，白公子先行歇息，明日再说也无妨。”
天色已晚，山上伸手不见五指，阿鬼走出山洞，思绪万千。
一个修炼了几千年的狐妖，竟会为一来历不明的凡人忧愁。
想起七百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刚刚化为人形的小狐狸，姐姐小欧恋上一位私塾先生，私自成亲，娘亲得知后恼羞成怒，与姐姐断绝了关系，七百年了，娘亲早已不在，姐姐也依然杳无音信。
阿鬼有时候不信情，以为这世间唯有亲情，想到姐姐走的时候对她说:“若是动了心，定要轰轰烈烈爱一场。”
只是阿鬼还未彻底明白姐姐的话，家族就惨遭灭门。
据说老百姓在山上多次见到狐妖，官府下令捉妖，几十个道士奉命上山，几天的时间狐妖被杀个精光，阿鬼贪玩，和山脚下一户人家的几个女孩子玩得开心，几日没有回山上，才躲过一劫。
深受打击的阿鬼颓废了好一阵子，而后闭关修炼，才有了今日的阿鬼。
阿鬼不想做妖，想做一个凡人，活过几十年便再无牵挂。而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徒留孤独。
直到遇到了白公子。
阿鬼想，自己可能真的动了心。对于白公子，仅一面而已。
阿鬼在洞外呆了一夜，白公子第二日便已恢复了大半，见到阿鬼，白公子作揖:“多谢姑娘。”
“不用谢。”阿鬼抬头，“白公子还要走吗？”
“可否请姑娘收留几日？”听到白公子的请求，阿鬼猛地站起来:“为何？”
白公子不语。
阿鬼知道他大概是有难言之隐:“白公子不便说，那我也不便问了。只是你我素不相识，孤男寡女……”
“姑娘若是不方便，小生不强求。”白公子起势离开。
“哎哎哎！”阿鬼急得跺脚，“我又没说不同意嘛！”
白公子勾唇:“多谢。”
阿鬼实属摸不透这白公子，明明看上去一介书生，却被人追杀，明明谈吐之间颇有教养，却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要和她一个女子共处。
不懂凡人，更不懂白公子。
这几日白公子劈柴打猎，生火做饭，山洞内也被打理地井井有条。
阿鬼愈来愈清闲。
“白公子，总叫你白公子也太生疏了，你也不说你大名，不如我就叫你白白吧。”阿鬼向白公子投去渴望的目光。
“姑娘请便。”白公子摆弄着刚刚打猎回来的一只白兔。
阿鬼眉宇之间掩饰不住惊喜:“白白，你就喊我阿鬼好了，我娘亲就是这样叫我的。”
白公子沉默。
“你不愿意就算了。”阿鬼甩甩手，“白白，明日我打算下山，老在山上呆着闷死了。”
言外之意是想同他一起下山。
“不可。”白公子停下手里的动作，“这几日京城很乱，你最好不要去。”
阿鬼先是惊喜白公子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更有关心她的意味，而后又意识到，白公子正被追杀，怎么可以下山去啊。
“你说不去就不去。”
阿鬼听了白公子的话，好几日没有下山。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甚好，她喜欢这个来历不明的白公子，喜欢和他的朝夕相处，即使他一天都不说几句话。
几百年的孤寂在白公子到来之后到了尽头。
她想不如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反正白公子看起来无亲无故无牵挂。
除了不知道白公子的心思，阿鬼已经规划好了一切。
02.
阿鬼没想到追兵再次上了山。
这日和平常一样，白公子照旧打猎，阿鬼在一旁无事，趁白公子不注意，翻身上了树。却瞧见一群扛着大刀的人上了山。
“白白！”阿鬼下了树，“那些追你的人好像又来了！”
话音刚落，白公子便纵身一跃，躲过了落下来的大刀。
双方便打斗了起来。
这次的追兵明显比上次多，阿鬼顾不得想白公子如何得罪了甄员外，只想救他。
白公子身手不容小觑，只是可能是前些时间受伤的缘故，多少有些吃力。
可是明明上次还听得他们要抓活的，怎么今日下手这么重。阿鬼急得团团转，这样过去帮不上什么忙，若使了法术定会被白公子发觉。
阿鬼纠结不已，忽见一追兵正朝着白公子后背砍去。
“白白小心！”阿鬼惊呼。
白公子正对付前面的人，哪里顾得上身后。阿鬼冲过去，本想先拉开白白，然后来个出其不意击败这些人。
可是阿鬼刚刚碰到白公子，那追兵的大刀便砍了下来。
阿鬼只觉得一阵刺痛，恶狠狠地瞪着凶手，那追兵丝毫不退，紧接着又砍下一刀。
“鬼鬼？”白公子发觉阿鬼的处境，突然发力打倒不少追兵。
阿鬼知道，这些人是要置白公子于死地。
可她不能用法术。
即使是恶人，也不能用。
阿鬼一家人都是好妖，祖爷爷定下的规矩，无论那凡人有多可恨，也不能用法术对付。所以才会惨遭灭门。
阿鬼是好妖，何况在白公子面前。
她不怕坏了祖爷爷的规矩，只怕白公子知道自己是妖，怕牵连白公子，怕凡人说他和妖怪私交甚好。
阿鬼突然觉得自己没用。
白公子还在和追兵对抗，阿鬼瘫坐在地上，思绪万千。
正当白公子打算带着阿鬼走为上计的时候，一追兵突然发现了一旁受伤的阿鬼，当即立下，一把抓起阿鬼:“撤！”
白公子惊觉阿鬼不见，但苦于敌不寡众，难以追上。
阿鬼被带到甄员外府上。
甄员外下令先给阿鬼包扎伤口。这点伤在阿鬼看来不过是擦破皮的小伤，没一会儿便不痛不痒。
阿鬼被关进甄员外府上的小黑屋。铁锁铁链齐齐上阵。阿鬼没见过凡人的刑罚，虽然知道这不过是那甄员外的私刑。
“员外，这小丫头和那姓白的关系可不一般呐。”阿鬼听到有人说话。
“不错。”这应该是甄员外的声音，“找到姓白的，告诉他，若是不来本员外府上请罪，就要了这丫头的命。”
“是，员外。”
“退下吧。我亲自去会会那丫头。”
“是。”
阿鬼正好无聊，听着甄员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甄员外朝她缓缓走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小丫头，长得倒是怪好看。”
“那是。”阿鬼翻了个白眼。
“哟，挺狂。”甄员外笑得油腻，“只是便宜了那小子。丫头，你若跟了我，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享荣华富贵，何不美哉？”
“喂，老头，你长得这么丑，本姑娘看不上！”阿鬼不甘示弱。
“丫头，可别惹怒了我。”甄员外立马变了脸。
虽然很恶心这个甄员外，但阿鬼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事的好:“不惹你不惹你。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派人追杀白白啊？还有，为什么要把我抓来？”
甄员外很是意外:“你不知道？他没告诉你？”
“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同他相识不过短短三个月，还没到互吐心声的地步。”
“丫头，本员外劝你还是不要糊弄我。”
“谁稀罕糊弄你。”阿鬼不悦，“你无顾把我抓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呢！”
甄员外皱了皱眉，吩咐下人:“给我好生看管着，若是人跑了，拿你们是问！”
“是！”
甄员外甩着袖子大步而去，阿鬼撇撇嘴:“臭老头。”
在甄府的日子不好过，虽然甄员外去了阿鬼的铁锁铁链，并按时送饭，但待在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地方实在是闷得慌，而且阿鬼总觉得看守自己的那个侍卫心怀不轨。
果不其然，一日送饭的时候，侍卫趁着周围无人，反锁了门，虎视眈眈地朝阿鬼走回来。
阿鬼早就料到这侍卫总会下手，便不急不慌，挑衅道:“我劝你不要对我动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臭丫头，别以为我怕你。”侍卫被激怒，大步而跨，“等你没了贞洁，也是给那姓白的一个教训！”
法术用不得，对付这样一个侍卫阿鬼还是绰绰有余。
没几下便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我提醒过你了，就别怪我喽。”阿鬼拍拍手。不成想那侍卫竟起身喊了七八个人过来。
“这丫头狂得很，会点儿拳脚功夫，待我们兄弟几个好好教训教训。”
阿鬼正愁无事可干，这下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许是没想到阿鬼身手敏捷，怎么些人都对她无计可施，一行人碰了壁，又怕甄员外得知后吃板子，便怏怏离去。
阿鬼实在不知道这甄员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杀要剐也不来个痛快，整日在这小黑屋里不见天日，还不如在长白山呢。
其实阿鬼对白公子是有怨念的。自己因他被人关进这里，居然这么久都不见他来救。
那侍卫对阿鬼恨之入骨，阿鬼知道他定在想什么法子折腾自己，只是不敢轻举妄动。
阿鬼是想用法术逃出去的，但总觉得就这样跑了不踏实，她还是想弄清楚甄员外究竟想做什么的。
想了又想，阿鬼怎么也想不出。
“凡人真难懂。”吞下一口菜，阿鬼突然撇见见那侍卫的目光朝她看了一眼。
“总感觉怪怪的。”阿鬼莫名其妙。
然而吃过饭菜，阿鬼却感到脑袋越来越重，视线也有些模糊。
迷迷糊糊中，阿鬼看到了那侍卫看了门走进来。
想起身揍他一顿解解乏，却怎么也动不了。
阿鬼意识到，要有麻烦了。
03.
阿鬼做了一个梦。
七百年前，父亲意外死在一道士手中。
七百年前，姐姐与家族断绝关系。
七百年前……
阿鬼遇见了一个人。
那日背着娘亲私自下山，沉沦于凡人的世界。阿鬼惊叹于京城的繁华，也惊叹于凡人公子的美色。
那位公子，独自一人坐于酒馆内。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陌上人如玉。阿鬼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
“白敬亭。我叫白敬亭。”
微醺的他盯着这个主动询问他尊姓大名的女子。这世间竟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我姓……姓吴！”阿鬼随意扯了一个姓，“娘亲说……不能……不能随便告诉别人名字……你就叫我……鬼鬼吧……”
阿鬼就叫阿鬼。没有别的名字。
“何时有这样的规矩？”白敬亭大笑，“鬼鬼就鬼鬼。”
阿鬼经常下山。那几日娘亲为姐姐出走的事忧心，不常管教她。
和白敬亭在一起的日子，阿鬼尤为开心。
阿鬼想起了姐姐的话。
若要动了心，定要轰轰烈烈爱一场。
虽然害怕娘亲大怒，但阿鬼更想要白公子。她想自己是喜欢上白公子了。
喜欢他在耳边“鬼鬼”“鬼鬼”唤她，声音酥酥的，真好听。喜欢他带着自己走街串巷，给她买糖人，买糖葫芦，买花灯。喜欢去他家里，白伯母很是喜欢阿鬼，经常拉着她的手:“这丫头长得真水灵。”
白家所有人都喜欢阿鬼。
阿鬼想，像姐姐那样，不顾一切跟白敬亭在一起。什么都不顾。
可阿鬼不是薄情薄义的妖，姐姐刚离开，自己怎么可以也抛下娘亲。
得知狐妖被屠是在事情发生的三日后。
白伯母硬要阿鬼在白家住几日，阿鬼盛情难却。可再一次走在街上，听到的却是各路道士屠妖大胜的消息。
阿鬼没想到，再次见到娘亲和所有亲人朋友，是这样的情形。
狐妖一族，大概只剩下阿鬼一人了。
不对，还有姐姐。
阿鬼拼了命地想找姐姐，却找不到。
姐姐毅然离去，一定是要谁都找不到。
阿鬼冲破最后一道防线而崩溃，是无意中见到了白敬亭的父亲，白撒。
那一身道服在阿鬼眼里格外刺眼。
白伯母察觉到阿鬼的异常，问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想我家人了。”
“也是，你独自一人来到京城，一定很想家。你以后就把这里当做你家，想来就来，伯母随时欢迎。”
“谢谢伯母。”
阿鬼一直告诉白家人，父母远在他乡。
若不是见到白父，兴许阿鬼还会扑进白伯母怀里大哭:“我想我父亲，想我娘亲，想我姐姐。”
可阿鬼做不到。
阿鬼没有告诉白家人，从此离开了京城。
这个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阿鬼睁开眼睛，一个陌生的房间映入眼帘。
“姐姐，你醒了。”床边坐着一个小男孩。
“这是……”
“我叫魏大勋，甄员外是我舅舅。”
“甄……甄员外……”
“姐姐你别怕，我舅舅罪大莫及，已经被皇上抓起来了。还好皇上仁慈，知道是他一个人的错，没有牵连到我们。”
“我是说 我怎么在这里？”
“皇上派的人在小黑屋里发现了你，我们才知道舅舅抓了你，看你昏倒，我爹娘就把你带到这里了。大夫说是吞了迷药昏倒的，舅舅真坏，这么漂亮的姐姐也下得去手……”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不过姐姐，你是什么人啊？舅舅为什么要抓你啊？”
阿鬼笑了笑:“你能先回答姐姐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
“甄……你舅舅，犯了什么罪啊？”
04.
阿鬼辞别了魏大勋和他的父母，回到了长白山。
白公子在山洞内。
“回来了。”白公子没有抬头，“是不是都知道了？”
“小女不才，今日才知故事原委。”
“鬼鬼……”
“甄员外奸杀了京城几十位少女，就埋在这长白山。”阿鬼娓娓道来，“为了掩盖罪行，他昭告百姓，说这山上有妖怪，便无人敢上山。你奉皇帝之命上山捉妖，不成想那甄员外竟谬语成真，你第一眼就看出我是妖怪。白公子，你为何不抓我，偏偏去揭发甄员外？为何被甄员外派去的杀手追杀之后还要留在我这里？”
“白公子又可知，你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吴姑娘，就是阿鬼。”
“鬼鬼，对不起。”
“公子不必说对不起。是我，是我封了记忆，是我不想想起七百年前的事情，是我先和公子断了情分。白公子，你我殊途同归，相遇两次，本就不得有交集……”
话音未落，阿鬼就被白公子拥入怀中。
“鬼鬼，我寻了你七百年。”
“白敬亭，你是一个道士。”这是阿鬼七百年中第一次直呼他大名。
“道士又如何。我苦心修炼，不是为了成仙，不是为了捉妖，也不是为了名扬天下。我只是为了寻你。”
只是为了寻你。
阿鬼想痛哭一场，告诉他，自己宁愿不把那些记忆想起来，两次相遇，两次动心，阿鬼都逃不过他。
阿鬼从他的怀里挣脱，抹掉眼泪:“白敬亭，你可知，我对道士有多憎恨。”
“鬼鬼。”
“鬼鬼。我父亲……没有参与那场屠杀。”
阿鬼愣在原地。
“我知道，就算没有，你也对道士恨之入骨。白家世代修仙，从未成功。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白敬亭，从未想过修仙。”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鬼鬼，七百年了，你可否为我，放下仇恨。”
“我想，我需要静一静。”阿鬼说，“不知公子可否避开几日。”
“好。”白敬亭点头，“三日之后，我会来找你。”
白敬亭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鬼鬼，我求你，不要走。”
阿鬼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不要走”是什么意思。
可这由不得他。
白公子视角
第一次见那个姑娘，是七百年前。
我承认，对她一见钟情。而她居然主动同我说话。
“这位公子，你长得真好看。不知公子可否告诉小女子你的名字？”
“白敬亭，我叫白敬亭。”
她说她姓吴，她说她娘亲不让她随便告诉别人她的名字，她让我叫她鬼鬼。
我怎么不知，她是妖。
虽然我对修仙无趣，但家族耳渲目染，也会些东西。
可能是那天喝熏了头，我居然想。
想和她在一起。
她喊我“白白”，那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她大概是没来过京城，对所有东西都很好奇。
我带她走街串巷，带她回了家。
母亲知道她是妖，父亲也知道她是妖。但父亲说，她是好妖。
所以皇上下令屠妖那日，父亲装病未去。父亲是道士，但他从不伤害好妖。
他知道，京城山上的狐妖，都是好妖。
狐妖被灭族，我体会不到鬼鬼的心境。我只知道，她很难过。
她看到父亲身着道服，她的痛苦溢于言表。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辞而别之后 ，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说，只有专心修仙，才得以长生，才有机会找到她。
父亲累了，不再做道士，颐享天年。
而天地之大，我该如何寻她。
第二次见她，在七百年后。
我知道甄员外的罪行，知道我上了长白山也抓不到妖怪。只是内心驱动，怎么也要去。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是上天要我们相遇。
可她封锁了记忆，忘了我。
那日我没有穿道服，一副书生的模样好像又吸引了她。
她和七百年前一样，美得让人离不开眼。和七百年前一样，主动询问我的姓名。
我只告诉她，我姓白。
我不会抓她。可是也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我只能揭发甄员外，告诉皇上，长白山没有妖怪，那只是甄员外为掩盖罪行而欺骗世人。
我被甄员外盯上了。
被追杀，被她救。
和她朝夕相处，听她喊我“白白”，看她双目发光地看我，给她做饭，替她收拾山洞。
她想下山，我不许。因为京城又在大肆捉妖，即便她修行高，也怕被道士看出。
她说我做的饭好吃，她说她好久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地吃饭了。
……
我真的想就这样和她一直过下去。
只是想不到的是，她会被抓走。
我知道以她的修行甄员外对付不了她。可是想到她被追兵砍下的伤口，我就想杀了甄员外。
杀了他。
那几日，我拼命地向皇上上奏，找齐了所有被害人的家属，终于，证据确凿，甄员外在劫难逃。
我杀了他。在他被押进牢的时候杀了他。
所有人都对他恨之入骨，所以无人替他立案。
而我的姑娘，我的阿鬼也回来了。
听说她得罪了看守她的侍卫，被灌了迷药。听说甄员外的妹妹妹夫救了她。我猜到，她已经想起了一切，也知道了一切。
我知道她对道士恨之入骨，我知道她爱我。
我也知道，我拼了命地想和她在一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她像七百年前那样不辞而别，让我寻不得。
三日之后，我再一次走进长白山。
我想她，很想她。
所以在看到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就扑过去把她搂进怀里。
“你终于来了。”她说。
“白白。我想好了。”
听到那一声“白白”，我知道，她真的想好了。
“我恨的是道士，是那些不分好坏便杀了我亲人的道士。而不是你父亲，更不是你。”
“白白，我想，两次相遇，两次动心，都在告诉我，我喜欢你，我想要你。”
我真的扑过去抱了她。
我寻了七百年的吴姑娘，就在这里。
她说，她喜欢我，她想要我。
后记
“白白，你说我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不知道。”
“白白，你喜欢男孩女孩？”
“都喜欢。”
“白白，你说，给宝宝起什么名字好呢？”
“……”
“白白，如果是男孩，要不要他做道士啊？”
“不要。”
“为何？”
“怕他也遇到一只小狐狸。”
“白白！”
……
“魄魄吧。”
“嗯？什么？”
“白鬼为魄。鬼鬼，就叫魄魄吧。”
“嗯。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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