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边的小餐馆。
两人相对而坐。
几小碟凉菜,一碗饺子。
高启兰吃得津津有味。
安欣却显得心事重重,双手插兜,光看着对方吃,没有动筷。
高启兰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冲安欣道:“安大科长,难得你请我吃饭,这是路边捡钱包了吗?”
安欣腼腆地笑了笑。
高启兰道:“按理不会啊,安大科长清廉得跟纯净水似的,就算捡到钱包也该交给警察叔叔啊。”
安欣欲说还休。
高启兰将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道:“安大科长这是怎么了?有话就说呗。”
安欣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从口袋中伸出来,将一个拽得变形的卡片放到桌上,有些艰难地道:“这是我和小五的婚礼请柬,请有空参加。”
高启兰怔住了。
安欣站起身,将请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对不起。”他低着头轻轻说完,消失于路边的人流中。
高启兰将嘴里的最后一个饺子艰难地咽下,泪水静静流淌。
良久之后,她颤抖着伸出筷子,夹起对面安欣碗里的一个饺子。
随着时间流逝,她那握惯了手术刀的手渐渐稳定下来。端详了良久,她的脸色趋于冷淡,忽然手指一用劲,饺子夹成了两半,跌落到桌上。
她随手一振风衣,走入风中。
凛冽的寒风吹干了脸颊上的最后一滴泪水。
此后的岁月中,她从未再流泪。
二、
梦缘酒吧。
灯光迷离,群魔乱舞。
一身灰白风衣的高启兰,在幽暗的角落里自饮自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XO,空了一半。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小混混看到了,摇摇晃晃走过来,紧挨着高启兰坐下。
一个色眯眯地道:“妹妹,一个人多寂寞,要不要哥哥陪你喝两杯。”
另一个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塑料袋,在高启兰面前晃了晃,神秘兮兮地道:“要不要尝尝神仙小彩丸,吃完赛似活神仙。”
高启兰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两个小混混被看得心中发寒,酒醒了不少,就待讪讪地退去。
高启兰却忽然抿了一口酒,嫣然一笑:“这里人太多,不方便,先喝上两瓶,姐姐带你们回家一起玩。”
低调的奔驰C级开进一栋豪华别墅,停了下来。
高启兰率先下车,走上台阶,打开大门。
两个喝得烂醉的小混混扶着车门下了车,看到眼前的豪华别墅,眼睛都直了。
高启兰扶着门前的白玉栏杆,朝他们微微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指勾了勾,媚态横生,嘴角却有一股冷意。
两个小混混大喜,口角流涎,跌跌撞撞地小跑过去。
高启兰一手挽着一个,进了门。
“我去换身医院的衣服。”高启兰的声音。
“制服诱惑……”小混混已经被迷得五迷三道。
背后有人影闪过,高大的别墅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咔嚓”一声轻响,落了锁。
许久之后,一身白大褂的高启兰从里屋密室走了出来。
摘下两只沾满了血迹的手套,随手扔到垃圾桶中,洗了下手,她端起一杯红酒,坐到柔软的沙发上,身体深深地陷了进去,眼角有一丝抹不去的疲惫。
沙发后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灯光幽暗,看不清脸。
那人发出低沉的声音道:“高小姐,这些小杂鱼,我来就行,不需要您亲自动手。”
高启兰沉默了一会,抿了一口红酒道:“洗地吧。”
高大的男人走进了里屋,紧接着传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高启兰的睫毛扬了扬,嘴角抽了抽,溢出了一丝冷笑。
安静了一会之后,里面开始传来冲水的声音。
她重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的残液将她的嘴角染得猩红。
三、
死刑执行室外。
剃了光头的高启强戴着沉重的脚铐手铐,面容有些苍老,他面前的安欣更是满头白发。
安欣强作欢颜:“听说就打一针的事儿,一点不疼。以前都是枪毙,一枪没死,还得补枪。”
高启强笑道:“看来我赶上了好时候。”
安欣手里拿着一个饭盒,打开,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饺子,他望着高启强道:“吃点再走?”
高启强笑了笑:“怎么总是饺子,能不能来碗猪脚面?”
安欣佯作生气:“你小子还挑食,爱吃不吃,给你惯的!”
“我吃,我吃。”高启强用戴着手铐的手艰难地拿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
“小兰子怎么没来?”高启强大口嚼着饺子,似乎不经意地问。
“她,可能不愿看到这一幕吧。”安欣道。
“你真抠搜,每次都是荠菜味,也不给整个鱼肉馅的。”高启强仿佛是想明白了,也放下了,他用力吞下最后一口饺子,微笑着向安欣拱了拱手:“那我就先走了,再见,安警官。”
“再见,老高。”安欣微不可闻地道。
死刑执行室内。
高启强躺在行刑床上,四肢固定,蒙着眼罩。
门后转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戴着医用口罩。
她走到床边,弯下腰,一手扶着高启强的脖颈,一手拿着输液器的针头,端详着对方,迟迟没有动作。
高启强似乎感到了异样,微微动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对方的脖颈,将针头扎进了静脉中。
高启强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轻轻按下了注射键。高启强的挣扎忽然一顿,渐渐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旁心率测量仪器电脑显示屏上的脑电波拉成了几条平行直线。
四、
高家豪华别墅内。
高启兰一身白大褂从里屋走出来,随手将两个血迹斑斑的手套扔到垃圾桶里。
沙发后的角落里,那个高大男人的声音充满不可思议:“老板真的活了?”
高启兰边洗手边淡淡道:“只要有匹配的心脏,小手术。”说完,将擦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端起一杯红酒轻抿。
殷红如血。
“小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里屋门口传来。
虚弱的高启强扶着门,震惊地看着高启兰。他的腹部缠着绷带,隐隐渗出了血迹。
“换了颗心脏,感觉咋样?哥。”高启兰轻松说着,走过去扶住他。
“小兰,你……”高启强还未从震惊中平复过来。
高启兰微笑道:“反正你的心脏本来就不好,这回给你换个年轻的,正好。”
高启强正要说什么,忽然发现屋里还有人,立马停了话,警觉地望向那个幽暗的角落。
高大男子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来,双手交握在身前,低头道:“老板。”
高启强再次被震惊得语无伦次,勉强抬手,指着对方道:“你,你,老默?”
高大男人再向前一步,想要扶他。高启强却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幸亏高启兰扶着他,不然差点摔倒。
“吱呀……”一声轻响,另一间密室的门也打开了,一脸惊恐的唐小龙出现在门口。
“小龙?”高启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他比你早一天执行,剂量用得大了点。”高启兰解释道:“反正多了一颗心脏,不用也浪费。”
高启强已经麻木了,他又看向了那个谦卑地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老默。
“他五年前那次没死透,我做的手术。可惜那时没有合适的心脏,只能凑合着用了个人工的。” 高启兰顿了顿,又笑道:“这样也好,方便安装个小开关。所以,虽然你当年想逼死他,他现在也不敢动你一个指头。”
老默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一旁的唐小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想问,又不敢开口。
这一幕惹得高启强都忍不住侧了侧身,下意识离高启兰远了点。
“你是我哥,怎么能一样。” 高启兰往他身上靠了靠,轻笑了一下,“得加量。”
唐小龙顿时脸色煞白,浑身禁不住哆嗦起来。
高启强愣了愣,神情数变,最后化为笑容,伸手拍了一下高启兰的后脑勺:“你个小丫头片子,现在出息了,敢拿你哥开玩笑了!”
高启兰笑着挡下,嗔怪道:“哥,别乱动,小心伤口又崩了!”
唐小龙与老默对望了一眼,又同时默默低下头。
高启兰搀扶着高启强,在沙发上坐下。
高启强似乎随口问道:“你对器官市场比较熟?”
高启兰直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贩卖毒品和器官买卖,我们高家绝不能做,是不是?”
高启强没有说话,高启兰的情绪却激动起来:“贩毒怎么了?当年二哥怎么死的?还不是被你逼死的?!”
高启强面现痛苦,高启兰继续高声道:“当年,你明明知道徐江真正的大生意是器官买卖。你杀了他,却只接手他的赌场生意,不沾手器官买卖。还说什么贩卖毒品与器官买卖要断子绝孙。”
“你是个黑道大佬哎!安安心心做你的坏事不行吗?又要混黑道,还不想把坏事做绝,你这是人格分裂吗?”
“只要将鱼档转给了老默,你的手上就没了鱼腥味,你就不再是那个卖鱼的阿强了?只要出手杀人的是老默,你的手上就没有血腥味,你就还是那个奉公守法天性纯良的高启强?”
“整天装成个退休大爷人畜无害的和蔼模样,骑个小电驴,到处勾搭小太妹。你这样会毒害祖国花骨朵的,你知道吗?”
“演着演着,你是不是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个好人了?你这百分百纯天然不加任何防腐剂的演技,不去当演员,是演艺界最大的损失!奥斯卡都欠你个小金人!”
“好好做你那心黑手辣的黑社会老大不好吗?还非得装成个慈善家先富带后富与民同乐。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哥,你累不累啊?”
高启强听得呆了,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妹妹了。唐小龙更是听得面面相觑。
高启兰冷声道:“说到婊子,顺便跟你说个事:咱京海的婊子头子是我杀的。”
高启强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她语无伦次:“你,你,你……”
由于动作太大,他胸前的绷带微微撕裂,血渗出不少。
“别激动,刚刚才做完的手术,小心刚按的心脏蹦出来。”高启兰微笑着示意他坐下,“我都没说京海的婊子头子是谁,看你这么激动,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头上那一片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是何等壮观啊。”
“你当年能成为泰叔的干儿子,成为京海黑道太子爷,自然不是凭你那个麻溜的倒头就拜。”
“当年泰叔为什么对陈书婷言听计从,除了她是京海最大的老鸨,掌握着整个京海的色情行业外,更因为她是泰叔的女人。”
“所以京海的江湖有句话,陈书婷是京海永远的大嫂,而京海的大哥永远是泰叔。什么意思,你当然懂,你当年能忍,只是因为还干不掉泰叔。”
“可是当你有能力干掉泰叔时,又下不了手了,只是让他体面退休,退隐江湖。”
“你以为你任贤齐啊,一天到晚心太软。”
“都说你智商高,高在哪里?斗不过就用杀手办事,没了老默,你还能办成啥?”高启兰说到这里,轻嗤了一声,继续说着:“顺便告诉你一声,你想干而没干的事,妹妹我已经代劳了。”
高启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干爹他……”
“你让老默送程程上路,可你不知道的是,老默从不杀女人。那天我带走了程程,她一直以为是我救了她,要报救命之恩。我就让她在泰叔的老陈皮里放了点陈皮味的老鼠药。”
“泰叔一死,陈书婷就有些察觉了,开始秘密调查,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猜疑一起,你们令人作呕的恩爱夫妻人设就维持不下去了。”
“黄瑶那蠢丫头一直以为是她杀死的大嫂,还没有一个人知道。”
“其实,她的每一步都是你在引导,是你将大嫂送上了死路。
“你也是高看了黄瑶这蠢丫头,要是没有我让她爹老默出手,就她那两下子,能将陈书婷撞下盘山道?”
高启强听到这里,猛地将目光盯向老默,眼中充满恨意。
“得了,别装出一副愤怒不已的样子。” 高启兰鄙夷地道:“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吃了这么多年软饭,最想大嫂死的人,是你。”
“别人都说铁打的大嫂,流水的大哥。”
“也有人说,她不在乎谁是大哥,她只是要做大嫂。”
“但我知道,你也知道:没了大嫂,你才是真正的大哥。”
高启强听到这里,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个趔趄,跌坐回沙发。
高启兰忽然转过头,望向大门口的方向,冷笑道:“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见见你的两个爹了。”
高启强猛地抬起头,面露震惊之色。
一直没有表情的老默更是脸色大变,目光死死地盯着大门口。
时间仿佛静止,过了许久,一个娇弱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门口。
正是黄瑶。
老默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高启兰冷冷扫了他一眼,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不敢再动分毫。
高启兰再次望向黄瑶,冷冷道:
“当年,是不是你联系的过山峰?”
“我就说过山峰怎么这么神,找人一找一个准。”
“你不是奔着我哥一个人去的,你是要灭我高家满门!”
“可为什么连我都杀?我有一分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我哥还是心不够狠,留着你这个祸根,供你吃供你喝,还让你进京海集团,最终还是没能养熟你这头白眼狼。”
黄瑶嗫嚅着,鼓足了勇气反驳:“高启强让我负责财务,不就是万一出事,方便顶锅?我找到他的犯罪证据去举报有什么错?”
高启兰冷冷道:“你以为我哥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会让你拿着威胁照片去找人拿硬盘?“
“让你拿着证据交给警方,就是他的安排,是给你安排的活路!”
“他故意安排杀手刺杀高晓晨,然后让你透露给我,好让我怀疑是他要杀高晓晨,就是想要让我们远离京海,这样高晓晨也不会为他报仇。否者以高晓晨的性格,一定会跟杀父仇人拼个鱼死网破。”
“牺牲他一个,活了我们全家。这就是京海黑道大佬最后的选择。”高启兰说到这里,转头望向高启强,轻叹了一声,“你还是心太软……终归只是个卖鱼的。”
五、
高速公路入口。
警车一字排开,警灯闪烁。一辆低调的奔驰C级停在对面。
满头白发的安欣沉默地望着对面的女人。
高启兰依旧一袭灰白风衣,微笑道:“安警官,这么大阵仗,是准备将京海翻个底朝天吗?”
安欣指了指手中刚搜出的身份证:“高小琴?”
高启兰依然微笑道:“刚捡的一张身份证,就交给警察叔叔您了哈。”
奔驰车窗缓缓摇下,车内一个油头粉面神态高傲的年轻人,望向了安欣身边的省委督导组组长徐忠。
青年冷冷道:“你叫徐忠是吧?就是你将我四叔弄死的?”
徐忠一头雾水:“你是什么人,你四叔是谁?”
青年道:“我叫赵瑞龙,赵立冬是我四叔,长兄如父知道不?我爹最疼四叔,你有难了。”
徐忠还是有些懵:“赵立冬?四叔?”
青年继续道:“你这次立了大功,要调到汉东省京州市了吧?”
徐忠猛地一惊,他也是一个小时前刚刚接到省委组织部的内部通知,要将他调到汉东省京州市任副市长。这个青年怎么可能提前知道?
徐忠心思电转,脱口而出:“黄老?你认识省委组织部的黄老?”
“黄老?我呸!”青年从窗口向外吐了一口痰,刚好吐在徐忠的脚前,“老黄,他就是我赵家的一头老狗。”
“徐忠、纪泽、孟德海,一个都跑不掉,我在京州慢慢陪你们玩。” 青年仿佛向全世界宣告,“京州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车窗缓缓摇上。
“赵立冬,四叔,汉东省京州市……”徐忠如遭锤击,脸色苍白如纸,口中喃喃:“汉东省省委书记……赵……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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