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呼啸着冲过檐底的风雪,窗内是一室明黄。火盆里劈剥作响,火光映着每一个人红彤彤的脸。
今夜按例该守岁,一大家子人围着火炉坐了一圈。我正在注意观察火盆上支着的一只水壶,原本白色的壶身已经被熏得黑黑的,壶嘴冒出一缕缕白色的雾气,雾气很快在火的高温里消失。这是一只和这座老房子一样颇有历史的水壶。
外公开口说:“以前去接她回来路过一片墓地,正是深夜,说多吓人又能有多吓人,都是自个儿吓自个儿。”这个“她”指的是外婆。
大伙也在讨论着,我从零碎的片段中知道外婆以前和外公闹别扭,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外公说话的时候,外婆在用水壶倒茶。外公的水杯是一只有着斑斑驳痕的搪瓷杯,杯壁上有大朵艳丽的牡丹。外公喜欢喝茶,茶叶多是“粗茶”,偶尔会有茶庄里那种蜷曲的小巧可爱的完整茶叶。
外婆面容平静,目光定在壶嘴上,又随水流落到杯中,看茶叶浮起又沉下,看茶水浸成黄绿色,像是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外婆年纪大了,听力确实不如从前。
外公接过水杯,啜了一口,咂咂嘴,“还是这茶味道好。”又不再说话了。
在长辈们的谈论中,我隐隐觉得年轻时的外公外婆间是没有爱情的。
外公是那个时代典型的知识分子,能写会算,字也漂亮,当过先生,但是后来一直不得志。外婆是勤俭能持家的农村妇女,不识字,为人总是和和气气,和外公一起料理菜园和地里的活计。
我的记忆里清晰着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庭院里外婆在洗菜,外公和我坐在门边读书,外公念一句我就念一句,抬头看见外婆笑意吟吟,我就问:“外婆也要一起学吗?”
外公一声嗤笑:“她懂什么?”
我闷闷低头,用铅笔写笔画。外婆仍是笑。
听到外公提到过去的事还是第一次,但是外公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多说,把话题引开了。
外公拿着火钳拨拨炭火,下意识拉着身边的外婆向后退,把盖在腿上的厚衣服递给外婆,语气似乎不善:“冻病了又得花钱。”
刚才拨动中飞起的红色火星飞向高处,还有一些落在裤子上,烧出一个洞。外婆动了动嘴唇,说了什么,然后乖乖穿上了衣服。
外婆生过病,在病床上合目睡着,外公眉头皱出深深的“川”字,我本来以为他会骂些什么,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水开了”,我抢先拎起茶壶,隔一层布料都觉得烫,挨个添水,然后自己捧了一杯坐下。
看着眼前的外公外婆,想起一句诗来——任是无情也动人。
忘记是哪朝的诗人了,连本意都想不起来,只看着眼前的一幕,抿了口茶水,氤氲浮动。
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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