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07 我的黄金时代

s03e07 我的黄金时代

这个时节，路边的银杏树，金黄绚烂。风起时，蹁跹盘旋的落叶，奏响恢弘华丽的交响曲，它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染透了这世界上最华贵的色彩——阳光的慷慨，君王的威仪，金子的珍贵，纵使寒冬即将到来，繁华落尽，也足以慰人心怀。

人的一生，也会像一棵树吧，总有些闪闪发光的日子，或点缀 或启迪 或照亮我们的余生。

豆蔻年华之时，我就读于一所乡村中学，隔着一道河堤，是夕照中的大河奔涌，流水脉脉。每当放学，从堤上经过时，我却无暇看风景，总是边走边拿着一本闲书，沉浸其中。

之所以说闲书，是因为当时不提倡看课外书，一切与教材教辅无关的都是无用之书，对即将来临的中考无益。但其时我读到的几本闲书，却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我非常偶然的得到一本书，厚厚的像砖头，头尾都被撕掉了，大概是一本文学作品合集。有一篇是《北方的河》，作者张承志，这条河冲刷了我的认知，我看到一个理想主义者，在世间必经的艰难不屈。北方雄浑的大地大河，烙在了记忆的深处，沿着一条河，溯源而上，探究它的前世今生，成了我萦绕不已的旅行计划。

我对文字的热爱由来已久，之前在小学阶段，喜欢的是听文字所讲述的故事，对文字本身的表达方式，和其中透出的生命意义，还是懵懵懂懂。像《北方的河》这种文学方面的作品，算是在这方面起了启蒙的作用。那时，我写的一些文字，都会一些明亮激昂的调调，在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纪，在同学之间互相传阅的所谓作品中，有了这样公认的特征，与阅读过这类作品不无关系。

还有一篇《绿化树》，张贤亮的作品，里面有关于男女之间，暧昧关系的描写，然而我看到是人与人之间美好的感情，不因世人的歧视，处于社会的边缘而逊色。而课本上，歌颂的都是人物的伟光正，于是，我知道人是不能简单的归类于好坏，任何人的心中，都会有美好的感情涌现。所以我痛恨那些收到情书，上交给老师的告密者，痛恨一切肆意践踏别人感情的人。一个有良善之心的人，即使是遇到自己不悦的仰慕者，也让对方不失尊严的了解自己的心意吧。

我第一次接触了新诗，是顾城的《安慰》：青青的野葡萄/淡黄的小月亮/妈妈发愁了/怎么做果酱

我说：/别加糖 /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

原来，诗不必写得字正腔圆，诗可以含蓄，可以隽永，我无师自通的仿照这种风格，写得一发不可收拾。后来，我有了孩子，一次带他阅读，又遇到这首诗，一时喜极而泣，“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就是与从前相遇的最好境界。

当时的文学作品远远没有现在丰富，各种作品的风格也比较单一。有一次，我看到一篇关于王蒙和意识流，还有蒙太奇的文章，突然感到茅塞顿开，意识流这种表达方式，对当时简单粗暴的，诸如心狠斗私字一闪念的心理描写，简直是一种颠覆。原来电影还有这么多门道，我还领悟到，写文章可以像放电影一样，叙述的方式更加灵动开放。这些顿悟，在我眼前展开一副奇景，我如同误入宝山，得到了全幅武器，不禁跃跃欲试。

说真的，就是凭着这几招鲜，我搞定了以后学生生涯中所有的语文课。

还有一个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鲁迅，这是课本中的内容了。人们一直以来，对中学课本中出来的鲁迅，都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对于当时不谙世事的我们来说，受到感染的是他的文笔，高超的叙事能力。对于作品中暗藏的锋芒，以及风雨如晦的时代背景，无法感同身受，只能留待长大的岁月中慢慢消化。

我怀念和几个志趣相投的同学，一起应声相和的练笔时光，我们仿造鲁迅的笔调，互相写对方，文中充满《阿Q》似的讥诮，也有《野草》似的故作深沉。也常常把一些金句铭刻在课桌上，或者改头换面，进行再创造。我们以文会友，各有特色，学业的压力，暂时抛开，如同找到彼得潘的无忧岛。

然而，我们终究不是长不大的彼得潘。随着中考的临近，学校管理的越发严格。农村的孩子，要用自己的加倍勤奋改变命运，每一个人身上，同时也肩负父辈的沉重希望。在师长的告诫之下，我痛定思痛，用全副身心投入学业。

Ade,我的闲书，Ade,我的无忧岛. Ade，我们最后的黄金时期。从此告别童真，我们进入成人的世界。渐渐地 我们也像大人一样会权衡利弊，以世间的成功之名，抛弃了理想，对世界也不再有惊喜之心，文学燃起的启蒙之火，已然奄奄一息。

多年以后，当年一起练笔的小伙伴，已经四处飘零，各有家业。一次有位小伙伴在朋友圈了发了一条有关鲁迅文章的链接，我给他评论：还记得当年一起追鲁迅的事吗？他没有回复，如今他已经在体制内浸染多年，和我一样，童年的闰土已经成了中年的闰土，当年那些一些见证黄金岁月的人，与理想、与故交早已相忘江湖。

我也曾想重新去认识启蒙过我的作品作者，一套张贤亮文集和张承志文集放在购物车里好久，终于没有清空，我甚至没有仔细再去阅读他们的作品，如今也是凭着回忆讲述。当年的我，如同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给他一个彩色玻璃珠子，他也会想象出五彩的天堂，我害怕中年的我，会无趣的摧毁天堂的神奇。

好吧，让过去的人和事过去吧，我只记取他们留下的光和热。

如今我有能力得到，也有自由去阅读，人类历史上的一切文学瑰宝，煌煌巨著。当一个更恢弘更深刻的文字世界在我的眼前展开，我常常想，如果在那梦想开始的地方，我遇到的是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是雨果或者夏布多里昂，又会什么样呢？我会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吗？我会奋不顾身朝着梦想前行吗？

或许，对于我拥有的，那些发着光的，即使只是一个孩子的彩色玻璃珠子，也珍贵于黄金，也让我敝帚自珍的独自珍藏着，烛照每一个现实中的平凡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