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4

商场门口人来人往，苏小敏面无表情，拉开出租车的门坐进去。

沈君译打电话给她，被她直接拒接。

车窗微微打开一条缝，0度的风吹在苏小敏脸上，吹得眼角的泪水像是要结冰。

手机震动起来，沈君译发来的微信一条接一条，“闹什么呢，多大的人了还在闹小孩脾气吗？”

“说了只是暂时不能说，暂时，你听不懂吗？”

“特意给你开了家店，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力多少资金去筹备这个品牌，又想了多少办法才不动声色让你的好闺蜜给你点你最喜欢吃的菜，还要保证她完全不会知道你我的关系？”

“你今天这样很伤我的心，我要听到你和我道歉。不然我不会再和你出现在同一张餐桌上。”

苏小敏按灭了屏幕，泪水沾湿她的睫毛，打湿了手机上的倒影。她扭头看向窗外，车子刚好路过她的高中，依稀能看到校园里几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在操场上打球。

她曾经带着沈君译来这里玩，那个时候两个人还在念大学，看起来比那些高中的孩子们也没有大多少，差点被当成早恋的高中生。

但教导主任不光认识苏小敏，他还认识沈君译，“小敏这是把竞赛之神拐到手了？不愧是江老师的女儿哦。”

沈君译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在北京出生，在北京长大，在北京拿了竞赛金奖，毫无意外地被保送去了北京最好的学校，本也应该被毫无意外地保送读本校的研究生。

可他放弃了，他说，“上海有我爱的计算机，也有我深爱的你。敏敏，我沈君译这一生，必不负你。”

车子在小区大门口停下，苏小敏下了车。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扣款提示，伴着许多许多条微信推送。

她粗粗扫了一眼。

在那条消息之后，沈君译给她打了很多语音通话，又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最终以一条“你去哪里都不和我说吗？我是你老公吧，你再生气也该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吧？”

还未来得及按灭屏幕，新的推送已经出现在屏幕上，“我现在去爸妈家接珊珊，你最好让我在爸妈家看见你。”

一阵风吹起苏小敏额前的刘海，她抬起头。

面前的小区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到今年也差不多快四十年的房龄了。但去年这里被整体翻新过，就连门口的小区名字也都换了新的样式，若不是里面的楼都不高于六层，说是新的楼盘也有人信的。

又一阵风吹过来，两片枯黄的叶子打在苏小敏头上。

“哪能，没带钥匙？”

来人顶着一头蓬蓬卷发，穿着一身紫色羽绒服，手里拎着几个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子。她和苏小敏差不多高，眉眼和苏小敏也很相似，只是面上的法令纹终究暴露了她的年纪。

苏小敏木然，“家里密码锁，也不用钥匙。就是，想回家看看。”

江淑仪抽出手，推推面上的老花镜，“那刚好回家吃饭，等下君译来接你和珊珊。”

苏小敏低下头，声音不轻不重，“妈，我和沈君译应该要离婚了。”

“啊？”江淑仪挑眉，“嘘，回家再说。别让邻居看了笑话。”

两个人快步走回家里，像是生怕被邻居搭讪。不过12月的冬天，倒也没什么人愿意在外面逗留，只有夕阳把母女俩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最后消失在楼道口。

楼道僻静，塑料袋的窸窸窣窣发出阵阵回声，伴着脚步声点亮了昏暗的声控灯。

母女俩谁也没说话，苏小敏时不时抽抽鼻子，沉重的铁门打开又关上。

苏小敏弯腰换鞋，苏景楠走过来接过江淑仪手中的袋子，“江老师回来啦？珊珊还在听听力，我先烧饭。君译等下也过来吃饭，说起来也是好久没有一家五口一起吃过饭了。”

灰色毛衣头发斑白如今也做外公了的苏景楠北京口音混着上海话，还带着几分诙谐。

只是苏小敏眼下的心情终究很糟，一听沈君译的名字，她眉头又皱起来。

“爸，不用做我的，我吃过了。等下沈君译来，就当我不在。”

“咋回事？吵架了？”

江淑仪把羽绒服挂好，又侧过身看了看房门紧闭的书房，压低了声音，“嗯，吵架了。没事，交给我。”

房里的三个人各司其职，苏景楠进了厨房，苏小敏失神发呆，江淑仪拿着水壶泡茶。

门铃被按响。

“估计是君译来找你了。”

江淑仪放下水壶就打算去开门，苏小敏伸手拉她，“妈，先别开。我这会儿不想见他。”

她的语气还算平静，但面上的泪还是出卖了她。

“好好，先不开……”江淑仪赶忙抽了张纸给女儿擦泪，“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你们这个样子。”

苏小敏接过纸巾，眼泪却越抹越多。

门铃的声音仍然在响，简单的叮咚声循环播放。

“要么还是开门吧，外面太冷了，君译身体毕竟弱。”

苏小敏点点头，“我去开吧。”

她起身，打开门。

江淑仪悄悄地进了厨房。

楼道昏暗，沈君译站在门外，仍旧是下午的那身西装，只是没扣扣子，也没打领带。

他走进来，门在重力作用下被关上。

苏小敏低了头不看他，却被沈君译伸手抱住，“老婆，对不起，惹你生气是我不好，往后不会了。别生气了好吗？”

怀抱温柔，声音也坦诚。只是转折突兀，来得也太迟。

苏小敏闭闭眼睛，“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待会儿吃了饭回去，我会把离婚协议写好。我只会主张女儿的抚养权，希望你理解。作为补偿，房子车子存款，我一分都不会要。”

油烟机的嘈杂自厨房传来，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他们两个听到。

沈君译红了眼，“我只是换工作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你，罪不至如此吧？这些年我的工资也都是如数上交，存单也都写的我们两个的名字，老婆……”

苏小敏吸了口气，“我不知道家里具体有多少钱，账面上的三百万应该远不是全部。相比之下我的工资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这些，都归你。”

“可我归你，好吗？我和女儿，都是你的……”

苏小敏推开他，彻底爆发，“沈君译，你别总来这一套！就连江墨都每天每天跟我说沈董多宠老婆，你连家都不肯回你宠老婆？还不能没有我？我被老板骂哭了我都只能跟江墨说！那得亏是江墨没结婚，她结了婚呢！我天天琢磨怎么挣钱养家怎么别失业了好让你追你的游戏梦，原来我的年终奖变少也都是去了你的口袋？沈君译，真的，有意思吗？还不能没有我，你吹牛能不能打打草稿？舔着个脸装深情给谁看呢？我问你你知道女儿今年上几年级吗！”

“他骂哭过你多少回？我去帮你骂回来，好吗，老婆？女儿今年六年级，对吗，老婆？”

苏小敏冷笑，“女儿今年初一。沈君译你连女儿上几年级都不知道，我就问你你这个爹到底是怎么当的！”

“对不起，老婆，我会改，但是你别和我离婚……”

沈君译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直接挂断，而后把手机调到静音，又塞回口袋。

“你接吧。你的一分钟可是几百甚至几千万上下，我耽误不起，沈董。”

电话再次震动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

但就只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面上尽管还带着刚才的泪，但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

“是我，什么事？”

沉稳中带着些许冷漠的，属于老板的声音。

苏小敏冷哼一声，摇摇头，而后试图走进自己的房间。

沈君译抬手拉住苏小敏的手臂，一边仍旧面不改色，“嗯，陈雨那边批过了我没有问题。我这边有点事，周一再说。”

沈君译挂断电话，回过身，“好了老婆，刚才吼我，嗓子疼吗？喝点水好吗？”

苏小敏放下杯子，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我觉得这顿饭也别吃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适合见女儿。这样吧，我们先回家，我去和爸妈说一声。”

不等沈君译回应，苏小敏进了厨房说了句什么，而后拉着沈君译下了楼。

那台跟了夫妻俩五年的白色丰田就停在楼门口，沈君译把外套披在苏小敏身上，两个人分头钻进了车子。

他们驶出小区，汇入车流，路过好几个红绿灯，一路上手机振动了不知道多少次。

“你……那么忙吗？”

“嗯。最近鹿生首店试运营，主要是他们。考拉明年打算开新业务线，现在在进行人才储备。”

沈君译开车一般是不讲话的。

但现在，他事无巨细，好像在跟她汇报工作。

“明年我们打算优化下信息流推送。用户想吃什么这个问题，现在只是附近店铺根据综合评分排序的简单罗列，明年我们打算根据用户喜好来做。”

沈君译踩了个急刹，苏小敏身体前倾。

“对不起老婆，今天多少有点分心了。”

面前纵向的绿灯下，却出现了一个横穿马路的行人。

苏小敏垂下眼，“算了，别说话了，回去再说吧。”

沈君译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仍旧目视前方，“你想听，我就可以都告诉你。”

苏小敏冷笑，“是啊，告诉我，反正我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

车子驶入小区，沈君译把车停好，随后分头下车。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楼道，声控灯照亮了台阶上贴覆的米白色瓷砖。

夫妻俩并肩走着，沈君译拉着苏小敏的手。

沈君译打开门，家里亮堂堂的，墙上的空调吹着22度的风，客厅两头的落地式窗帘被拉起。

苏小敏坐下来给自己倒茶，沈君译脱下外套进了屋，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居家服。

“你要和我离婚？”

这语气和方才是截然不同。

苏小敏抬起头，沈君译双手抱胸，一脸冷漠。

她下意识往沙发里缩了缩。

沈君译就这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小敏，“我是出轨了外遇了有私生子了你就要和我离婚？闹你也有个限度，三十好几的人了，孩子都十几岁了还在跟我闹小孩脾气？还闹到爸妈家去？”

见苏小敏没有反应，沈君译坐到苏小敏身边，“嗯？哑了吗，刚才不是挺能和我吵？回话！”

苏小敏把头别过去，“你刚刚哭成那个样子，原来都是假的……”

沈君译用手扶住她的下巴，而后把她的头正过来，“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不就是想要我？直说我就会满足你，闹到爸妈面前，实在没什么意思。老婆……我又何尝，不想要你……”

说着就开始解她的衣服。

苏小敏推开他，“你别什么事都扯到床上去。”

沈君译冷下脸，“苏小敏，我给你半个小时调整情绪。你是我的妻子，夫妻义务也包括这个。我现在去和他们开个视频会议，半个小时之后，我要看到正确的你。”

“你恶不恶心，还正确的我？正确的我就应该现在立刻马上和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