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安秦升从敬义爷爷家走到自己家平常只需要不到10分钟时间，今天竟用了一个小时。他心情很糟，看什么都不顺眼。路边有颗不大的石头，他用脚一踢石头说：

    “走，跟我回家去！”

    他走一步踢一下石头，有一脚踢得准，石头就在他的正前方；有一脚没有踢准，石头偏离了方向跑到了路边草丛里，他气不打一处来，连连几脚：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等到把石头从草丛中用脚扒拉出来，他已经满头大汗了。后来他索性躺在草丛里，揪一根草茎放在嘴里一段一段地咬。

    他只要想到敬义爷爷拒绝他学戏的理由就感到万念俱灰，没有奶奶的应允等于这个理想就永远不能实现。可他真地是想学唱戏，他只要听见秦腔的音乐声起就像被鬼勾了魂一样心驰神往，多少回他都梦见自己勾了脸，着了戏装在台上袅袅婷婷。

    “怎么才能让奶奶同意这件事情呢？”安秦升望着天上的白云绞尽脑汁。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奶奶为什么要反对自己学唱戏呢？

    “她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啊！”

    在安秦升的眼里，奶奶绝对是个明白人，村里谁家有了矛盾常常都是请她去调解的。爸爸妈妈不在家，自己和奶奶相依为命，老人家一向用的都是说服教育，根本不像小狗子的奶奶，一说二骂三动手。

    “哪有这样管孩子的！”奶奶时常批评小狗子的奶奶。

    但是在自己学唱戏这个问题上奶奶很霸道：

    “不准学戏就是不准学，没什么可商量的！”——一向通情达理的奶奶怎么也不讲道理了，安秦升心里想。

    他觉得很有必要问问敬义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转身又回到敬义爷爷的家里。

    敬义爷爷见安秦升背着书包又转了回来，他知道这小子今天是有话要问自己了。

    “秦升，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奶奶为什么不让你唱戏？”

    “对，对，对，我就是觉得奶奶对我唱戏这件事最反感，爷爷，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敬义爷爷在鞋底上磕了磕旱烟锅子叹了口气说：

    “那是因为她被唱戏吓怕了！”

    “吓怕了。是什么把奶奶吓怕了？”

    敬义爷爷吸了口烟，望着远处的山峦慢慢地对安秦生讲了一个他们家因唱戏而发生的悲剧。

    原来，安秦生的爷爷当年是县剧团当红的须生演员，他想让秦升的爸爸继承他的事业，把他钟爱的秦腔传承下去。所以在秦升爸爸小学毕业以后他就不许儿子读书了，他把他带在身边跟着剧团到处走，每天听戏，看戏，练功，吊嗓子。累得孩子爬都爬不起来。

    “爸爸高兴吗？”秦升问，“要是我，可高兴死了！”

    “他要是高兴还能从剧团偷跑出来？”

    “爸爸跑出来了？”

    “跑是跑出来了，但是又被你爷爷抓回去了！”

    “笨！”秦升说了一句。

    “不是你爸爸笨，是你爷爷太倔。一个读初中的娃能跑到哪儿去？再说他又没有钱，还不得乖乖地跟你爷爷回剧团……”

    “自从被你爷爷揪回剧团以后，你爸爸就铁了心唱秦腔了，他觉得干什么都一样。后来他学徒期满，能上台演出了。他唱武生，戏演得还不错。你爷爷原本想有他爷俩是剧团正式职工，每月有固定工资，你奶奶一个人在村里种地，一家人不愁吃不愁喝，日子肯定能过得去。谁知道后来的事情让你爸爸和你爷爷都没有料到，两个人一下子全懵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年，团里的领导通知你爸爸，他不是剧团正式编制，户口不能进事业单位，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农民。”

    “我爸爸他本来不是农民吗？”

    “你不懂的，你爸爸本来是农民，但他可以考大学呀，考上大学就不是农民了！你爷爷让他进剧团也有希望改写农民户口这一层意思。但是他不知道那时候已经没有正式工了，进来的新人全是合同工，户口一律不能进剧团。”

    “那爸爸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户口进不了剧团，老了就没有退休金，生活没有任何保障。这事情放在谁身上谁不发愁！况且你爸爸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商品户口和农民户口找媳妇都不一样啊！父子俩为这事又起了冲突。儿子埋怨老子耽误了他的前程，老子吃了哑巴亏有口难辩；儿子渐渐对唱戏没有了兴趣，老子天天忧心忡忡寝食难安。终于有一天出事了。”

    “怎么了？爷爷您快点说呀！”秦升有些坐不住了。

    “你爸爸唱戏的时候思想不集中，一个跟头从舞台上摔下来了，大腿粉碎性骨折住进了医院。你爷爷从此一病不起，声震三秦的头牌须生安洪亮再也没有登过台。”

    “大约有半年时间，你奶奶同时伺候两个病人，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也不够他爷俩的医药费。你爷爷后来干脆不看病躺在家里等死，等你爸爸住着拐杖刚能站起来的时候恰巧跟上为他老爸送葬……”

    敬义爷爷讲到这里已经是老泪纵横了，安秦升脸上的两条小溪也在不断涌流。

    “奶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让我唱戏的？”安秦升抹了一把眼泪问。

    “不光是她，可能还有你爷爷还有你爸爸！”

    “你现在知道工地上的老板为什不给你爸爸治病吗？老板说他的腿有旧伤，工厂不承担医药费。”

    “原来是这样……”秦升喃喃地说了一句。他捂着脸，坐在小板凳上不住地啜泣。哭得敬义爷爷心里也酸得不行。

    这一夜，安秦升睡得很不安稳。他一会儿梦见爷爷在台上精彩演唱，一会儿梦见爸爸从高空跌落，还有爸爸拄着拐杖站在爷爷灵前痛哭……敬义爷爷讲的这个悲惨故事搅扰了安秦升原本平静的小小的心灵，这件事无疑会给他未来的人生之路带来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