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鹦鹉是很聪明的鸟类。我喜欢去的一家餐厅门口养有鹦鹉，是一只全身雪白的金刚鹦鹉。它威武地立在一根横着的树枝上，一派轩昂气度，在门口迎客，这只鹦鹉简直成了餐厅的最大亮点。能够听到鹦鹉的问候语，成为在这儿用餐的每位顾客的特殊福利。因此，餐厅老板不时用好吃的打赏一下这位带羽的店小二。鹦鹉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玩，吃树叶是整片吞的，吃苹果樱桃萝卜条之类，会用一只爪子握着，送到嘴边去啄，另一只爪子则在横杆上金鸡独立。它还会一颗一颗嗑瓜子，嗑得快而灵活，遇到难嗑的瓜子时，它还会利用坚硬的嘴和灵巧的舌头配合，把瓜子在嘴边转一圈，将其两端都嗑开，吃完瓜子仁的同时，几乎每颗瓜子都完整地留下了两片瓜子皮，它还从不乱扔瓜子皮，而是把瓜子皮堆放在一起形成个小丘。我时常去那家餐厅，其实是为了看望下这只鹦鹉。每次一进门，就看到它俏丽的身影，那么袅袅婷婷立在那根树梢上。一只没有一丝杂毛的鹦鹉，全身与雪同白，弯弯的嘴巴，随时都会发出“你好”的问候。
据说鸟类与人类的亲缘关系要追溯到3亿年前，但鸟类的脑子很小，几乎没有灰质，也没有类似人类大脑皮层的东西，没有人认为它们可以学会语言。至于鹦鹉，人们认为它们只是在模仿人类说话，并不理解自己说了什么。但我觉得，这种说法实在太低估鹦鹉了！鹦鹉在语言和推理逻辑方面的才能，应该不亚于黑猩猩和海豚等哺乳动物，它们的确能产生复杂、成熟的认知，并可以和别的生物进行沟通。作为宠物，鹦鹉的寿命往往较之猫和狗还要长。鹦鹉的寿命是按体型大小来分的：小型的寿命大概是8-20年，中型的寿命大概是25-40年，大型的寿命大概是50-90年。因为它们如此长寿，丰富的经历足够使它们发展出超越一般动物的认知能力。
记得有一则美丽的佛经故事：“昔有鹦鹉飞集陀山，乃山中大火，鹦鹉遥见，入水濡羽，飞而洒之。天神言：尔虽有志意，何足云哉？对曰：常侨居是山，不忍见耳！天神嘉感，即为灭火。”
这原是一个印度寓言，屡见于汉译佛经中。说的是有一天，陀山起了大火，许多鹦鹉一起汇集于陀山大火之中，原来这些鸟儿是在“入水濡羽，飞而洒之”----- 它们将身上的羽毛沾上水，然后把水洒向陀山，期望能熄灭这场大火。天神见了说：“鸟儿们呀，你们虽然想救火，但这点微薄的水，有什么用呢？”鹦鹉们说：“我们常年住在陀山之中，和陀山相朝夕相伴，情深似海，怎忍心让陀山被火烧掉呢？”天神很受感动，弹指间就灭了山火。
胡适当年这样评价这个故事，他说：“今天正是大火的时候，我们骨头烧成灰终究是中国人，实在不忍袖手旁观。我们明知小小的翅膀上滴下的水点未必能救火，我们不过尽我们的一点微弱的力量，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而已。”胡适引用鹦鹉的典故，以表明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香港文化学者董桥在一篇散文中，则将陀山鹦鹉事引申为“中国情怀，文化认同”，他说：“文化的庭园万一着火，定然入水濡羽，飞而洒之。这一点点操守是要有的”。
不能想象鹦鹉之外的其他鸟类，能够担负这份深沉的情怀。说是情怀，甚至都过于矫情、虚套，其实，那不过是一种卑微的责任感：入水濡羽，飞而洒之——只是因为，它们曾经居住在这座山上。这仍然是一个古老而常新的信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之力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无数杯水汇集起来——像那群热心于消防事业的鹦鹉，濡水之羽连成垂天的雨云，也许还是多少有助于减小熊熊火势吧？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只能试着展开翅翼，入水濡羽，然后，滴落一颗颗透亮的水珠，一点一滴，落在枯焦古树上，落在疮痍大地上。
不知今时今日，在我们的世界里还有多少胡适这样的鹦鹉？高高飞翔在漫漫火山之上，虽然靠羽翼濡水救火恐怕难以奏效，然而还是期望在不懈的努力中会唤起上苍的认同和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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