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第一次捕猎也是在这样的冬天。他始终记得松木燃烧的香气和纷扬的雪片,落在地上就像巧克力蛋糕上的糖霜。而那只小小猎物的身影早已被抛之脑后,他向来自认聪敏,如今也只得耸耸肩遗憾地承认也许是无意间抓住了普通的雀鸟。
连它的羽毛颜色都已沦为了他梦境里狼藉的涂鸦,更遑论什么生物学上的精确形容。卡尔只记得大概是某种体型较小的鸟类,始终挣扎不停,爪尖划破了他的掌心。刚一放松,鸟儿落进雪地,扑腾着冲向最近的灌木丛。此后它再无踪迹,也许是融进了雪里。
突然回忆起如此久远的场景让他有些惊讶,随后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归结为又一个冬日庆典带来的激动。他灵巧地穿过栅栏,投身于凛冽寒风。
有些时候,经历了漫长演化过程的生物——幸运的、没有消亡的族群,会寄希望于信仰。在他们血液里扎根的种子,告诉他们要感恩四季变幻,年节更替,要相信生命可以创造生命,相信古老的还未能被理解的神秘规则。于是这片土地上最早的住民们每年都举行冬日庆典,外来者则从各种记载与言谈间找寻痕迹。代代相传的故事里随处可见冬季夜晚的魔法,永不停息的漫长狂欢之夜,甚至包括冬青叶和榭寄生花环的微妙用途。这些被岁月冲刷得七零八落的句子是如此受欢迎,乃至卡尔在火炉边打盹时都能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念诵。
“这的确是真事儿。”他咕哝着,话音还未落突然跳起来,又惊又气:“该死的火苗烧到了我!”这行为总是伴随善意的笑声,因此他很快学会了与火炉保持合适距离,安心地沉溺于这份温暖以及在雪地中奔跑的幻想。
现在,他到达了目的地。
卡尔毫不费力地辨认出朋友们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出深浅不一的影子,全部沉默地围坐于空地中央。唯有看护者坐得稍远,庞大的身躯稍嫌滑稽地蜷缩起来。他边走近,边发出呼哨声向同伴致意。
“卡尔!”“卡尔来了。”“真慢…”许多声音同时响起。但他引以为傲的听力仍让他不可避免地发觉呼唤过他的某些声音没有出现——也许再也不会重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从不会谈起这个话题。这对他们来说太过沉重了。
他在腾出的位置上坐下,向前方望去,发现了一只有些陈旧的橡皮鸭子。这并不使他意外。
鸭子玩具被花儿簇拥着摆在场地中央。这里以同样的方式摆放过一枚钉子,一个毛绒绒的软垫(还有咖啡渍),甚至半根带牙印的胡萝卜。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东西,无一例外都曾被鲜花包围。不过是橡皮鸭子的主人卡尔比较熟悉而已。
他们彼此熟悉,他们亲密无间。卡尔曾经与他一块儿玩耍,奔跑在草坪上山坡上,也勇敢地帮他解过好几次围,完成过不少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橡皮鸭子在浴缸里浮浮沉沉的画面还很清晰,仿佛发生在昨天,或者卡尔出门前还玩过这个游戏:把可怜的橡皮鸭使劲按入水中,再紧盯着它,看它摇摆身子努力钻出水面。这是他们的最爱。
卡尔深深地呼吸,说道:“开始吧。”
歌谣应声而起。看护者在低沉的唱诵中擦燃星火,小心翼翼地点着松木和花瓣。橡皮鸭子的黄色很快就被更鲜明的橙与红吞没,渐渐发出刺鼻的气味。卡尔的嗅觉也很灵敏,他却忍住没有抱怨,大家都是一样。如果失去纪念,接踵而来的便是遗忘。纪念的歌谣降落之后将响起更欢快的曲调,并伴随彻夜的舞蹈与畅聊。所有人都得在钟声敲响前调整好心情,不让眼泪和离别将自己消磨殆尽。
——羽毛丰盈的幼鸟在他颅骨内侧有了形状。它发出清脆的鸣叫,振翅冲出他用纷杂思绪搭建的巢,纤长尾羽转瞬间消融于雪地。鸟鸣婉转地诠释着他的名字,缀在其后的词语意味一场告别。
旧日的玩具化为灰烬。它的主人说,“再见”。
新年的首个早晨是非常重要的。玛莲娜天刚亮就起了床,准备好好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她的丈夫和女儿都还睡着,所以她放轻脚步走到客厅。
墙上挂了许多照片。玛莲娜的眼神停留在笑容灿烂的小男孩身上。小儿子去年因为心脏病离开了大家,他只有八岁。
但生活还要继续。她给了相片一枚吻,同时想起小儿子最好的伙伴。
玛莲娜轻声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卡尔!”
带着松木气息的大狗向她靠近,亲昵地磨蹭着她的手。尽管它如此温顺,皮毛光滑,看上去和别的牧羊犬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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