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八号，也就是去到酒店的那个下午，跟酒店的总经理见完面，几个包括我在内的四个实习生在人力资源的办公室签了那份实习协议。

怎么样的一份实习协议呢？当时我们之中还有一个戏称这是“丧权辱国”的条约。我只觉得不至于，受了人家慈善教育的恩，不帮忙做点事，你跑得掉？尽管内心深处有些不大情愿但总归是签了。

记不清是我们当中的谁提出晚上想去外面转转，约了小C学姐下班领我们去美林湖。人生地不熟，能和学姐这些的一起出去熟悉熟悉环境也挺好，对此我还蛮期待的。有些可惜，期待落空。从员工餐厅吃完饭，学长忽然让我们几个都上去楼面帮忙。说是有个宴会厅在摆台，让我们好提前熟悉一下工作。虽然想不明白摆台跟我客房有什么关系，但人家这样说了，我就只好跟随同伴们乖乖上去了。

原本想着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那时才六点。是我忽略了酒店工作，尤其是摆台这一块的烦琐。就一个用来开会的宴会厅，摆放那些桌椅和纸笔，将它们全部对齐竟然花了不少时间。对一些太过烦琐细致的工作，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随着天色愈晚，我愈加失去动力。快到结尾的时候，我索性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宴会厅几个打扮像领导层的几个还在为哪页纸又歪了，哪张椅子又没对齐，在喋喋不休。我已是顾不了那么多，趴在椅背上稍做休息了一会，然后才又过去帮忙。

不知道过了多久，负责宴会的那个头才说可以了，准许我们几个实习生先回去。我第一个出了宴会厅，身后那几个同伴还在里面磨唧。

宴会厅是在楼上的，有侧楼梯可以上来，在离那处楼梯口不远的地方我刚站稳，迎面就看见学长从楼梯那边上来了。随后发生了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他看见我，抬手往我这边来，问“你热不热啊？” 本意可能是想靠近我颈边试探一下温度，结果他没预料到我会往前走。不偏不倚地他手就落到了我脸上，手指从我脸上抚过去…烫烫的…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条件反射，我立即闪到了一边。大概我也有吓到人家，他明显顿了一下。正不知道如何面对尴尬，后面那几个同伴就来了。

难得及时雨，收起方才的慌张，学长立即像个没事人一样，越过我和他们说话去了。我到了楼梯口那，等到同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除了父母和吴教授，没被人这样碰到脸的，还是个男的…说实话，有些膈应。回到宿舍我感觉被他手指划过的皮肤像毛毛虫在上面爬过一样，火辣辣的。去洗了个澡回来，脸上那块皮肤都还是烫的。一直到在销售部任职的学姐过来说要请我们几个出去吃车仔面，同着几个小伙伴出去吹到些晚风，脸上那种烫的感觉才慢慢消下去。我是真的敏感，性格敏感，连着皮肤都是敏感的，对于来自外界的碰触总是排斥。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有关于我的原生家庭…

我在梦里哭，醒来发现脸上冰凉凉的挂满泪。也许是现实与梦境形成的割裂感太重，我望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才缓过来。天好似大亮，室友还在熟睡，轻手轻脚从床上欠起身看了眼落地窗外，我只得又重新躺下。好不容易等到另外两个同伴都起来了，三个才窸窣地拿了牙具到大浴室那边的洗手台洗漱。

虽说是五星级酒店，但各方面的配置是真的称不上“五星级”这三个字，尤其员工宿舍还是大浴室，有种九十年代招待所的赶脚。学长带我们来的路上就在吐槽了，说员工宿舍简陋…我来了一看，其实感觉也还能接受。好歹有个可落脚的地方不是？这个集体大浴室，门口还有一个妇女的总称-“女界”，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又不是没格间，除了洗漱台那里能见到的人多了些之外，洗澡啥的倒也方便。要是碰上隔壁是同伴在洗澡，还可以聊聊天…挺好的。

洗漱完，返回宿舍拿了一会培训要用到的物品，三个女生才慢悠悠的下楼去。刚到二楼休息台和另外一个男实习生汇合，就看到了刚从宿舍出来，睡眼惺忪的学长。我们当中有人非常小声的叫了句学长，他这才发现了我们几个，让我们稍等，他一会就来。

见培训也没那么快开始，我们四个先下去吃了早餐，才悠哉悠哉地去阅览室参加正式的入职培训。培训为期三天，就是让酒店的一些总助、主管、经理啥的来给我们讲课，都是特别理论的知识，很假大空，我没怎么听。那些个来给我讲课的，就客房部的那位女主管有给我留下一个“她人很亲和”的感觉之外，其他的没啥印象。

培训期间一群领导层生面孔，而我又是较为沉默的那个，不太爱表现。举目望去，只有学长一个熟脸。刚巧看到他的次数偏多，后面他给讲的课程里，隔一张长桌，他坐我斜对面。感到百无聊赖，我偶尔会看向他。老样子，很少发言。他大概率有察觉到我偶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时会回视我。

有个晚上，培训中场休息，他戴了副眼镜进来，站投影仪旁，讲课。我没看屏幕，他蓦然看向我，愣了一下突然问，我戴眼镜跟平时是不是差别很大？……“不大，不大”，其他几位异口同声。可他一直看着我，碍不住面子，我这才慢半拍，傻傻地说，差别不大。他忽然笑了一下，复述我刚才那句“差别不大”，然后表情有些如释重负，说那就好，那就好…

有人曾说，我眼神过于凌冽，透着看不出情绪的冷。不得不承认我那时看学长，就好似神明望向众生，悠然且不带情绪。当晚冒着傻气的那句“差别不大”倒是不唬他的话。私底下我对女同伴说，他本身就属气质偏儒雅些的类型，戴眼镜只会更儒雅，是一点也无差别很大。

我的性格并不活泼，像培训这样的场面对我来说无疑是修罗场。好在学长有不动声色替我解围，那场安排在晚上的培训有一个“你来作画我来猜”的游戏环节。我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分到和一个销售部男的搭档，是猜的那方，因为没怎么玩过这游戏，我有点放不开。后面因为表现不积极被留下来之后，我很不知所措，甚至是感觉有点尴尬。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尴尬，他一边讲话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一边很自然地走到他的笔记本电脑旁把挡在屏幕前的那张A4纸拿开了，屏幕上有显示答案……

说来特戏剧性，答案当时被遮挡，还是我检举揭发的结果。开始我和另外一个女生猜，刚背对大屏幕，转头我就发现了电脑上显示的答案，还直接说了出来。无奈，学长只好拿张A4纸挡上。只是我怎么都没想到，我才是最需要看答案的那个（我因表现不积极被要求留下来单独猜一次）我这举动也算是求锤得锤了。唉~真闹心！每次想到人生中如坐针毡的事儿，我就想到了这场入职培训。

怎么说呢？发现学长默默顺走电脑屏幕前的那张A4纸的一瞬，我好像突然就理解了燕霞所说的“很温柔的”。只不过温柔这两词在他身上更多的是识大体，不会让人难堪。整个入职培训，他行为举止都很大方，给人感觉温文尔雅，心也细，能照顾别人的情绪。但我也同样可以感觉到，他这种温柔也好，识大体也好，并不是一味的没性格、没脾气、讨好别人的那种。相反他很会暗暗地敲打下属。像我，不积极是吗？好，那他就多多益善，给我机会表现。我要怯场了，他又会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吃这样，立即出来解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达到何种目的，事情的发展节奏都始终掌握在他手上。温柔和锋芒从来都是不冲突，自然而然地，我就对他多了几分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