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

当豆子逐渐适应着城市与城市边缘的生活后，仍然孤独而落寞。像空中的红旗，轻飘飘地。同时她也适应了整天热血沸腾的班级生活。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是足可以支撑起自己不被大环境践踏的。其他不适应的一切，她如果还要和集体共处，就必须的去宽容和理解，那么，沉默是避免发生冲突的绝佳办法。她的性格在这些夹缝中变得漠然，也沉稳起来。

黑暗的青春像春笋破土而出，终于感受到有阳光的世界，生的直也罢歪也罢，都是成长。日子仍然没有涟漪的伸延。好比夕阳越接近地平线，墙上小草的侧影拉的越长，都以为只是影子在变长实则小草每分每秒都在生长。

在一次周末回家，父亲虚弱且斩钉截铁的让她去打理铺盖卷回家，并提醒她可能再也不会有上学的机会了。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于能容忍的大多数事和时刻，基本不做任何反抗。她顺从的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的口音群众里撤离了。她不想当面跟老师做任何解释，就趴在一无所有的干净而坚硬的床板上给老师写了一封信，说明缘由，并附上感谢，放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后，低着头，毫不拖泥带水的背着自己的全部家当走出了学生时代的大门。

仍然是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坐车，一个人回到来时的路。她以为什么都不会有变化。

回家半月后，豆子意外的收到老师和同学一起写来的六页信，她感觉自己很久没有和文字打交道了。所以贪婪的细细的读完，感动的潸然落泪。不是信中的文字多么精彩华丽，而是一种真性情的挽留和鼓励。这让豆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许不是这个世上生长的可有可无的东西或植物。和集体信件一起来的还有封单独的白同学的信。干净整洁的字和真挚的言词，让豆子似有所悟，若有所思。木讷的豆子仍然没有领悟其中的含义，就和当初听到“你真重”那句话微微颤动的尾音时，有疑虑却不知其味一样。两封信件随后就和一大堆的颓废书本堆在一起，鱼龙混杂，最后不知所踪。

自从第一次收到信件后，每周邮递员路过，她都会从门后露出半张脸，侧耳倾听有没有自己的信。豆子只是有这样一个浅浅的幻想，其实她知道这是永远不会有的希望，不会有没有地址的来信，也不会有人把只有名字没有地址的信准确无误的寄给她手里。毕业照和夹毕业照的公共关系学书，是豆子唯一保存隐秘的贵重财产。十七岁的季节里，总是阴雨绵绵，湿到了心里。看不到阳光的动植物仍然在生长。

半月后，豆子永远失去了当女儿的机会。

父母离去以后，豆子真正的感觉到独自被置于天地之间无依无靠。她心里某时曾有过这种预感，当真的成了真之后，她还是茫然不知所措了很长很长时间没缓过神来，至少她自己感觉真的是很久很久。她每天木木的发呆，不记得吃饭，不记得自己上过学，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个活物。她除了躺在深深的草丛里看到有草的天空和偶尔有鸟飞过之外，她失去了任何感知。

生养在大山深处的最大好处就是，你有任何不为人知的举动，都可以把自己埋没在树林里，竹园里，或者杂草堆里，也或者跟着阿牛阿羊屁股后头一起去遨游荒郊野外。总之没人会发现也没人会盘问你想藏着掖着的任何喜怒哀乐，无论你见得还是见不得人的事，都没人顾得上窥视，大家都忙着糊口，奔小康，没有多少人有多余闲工夫操不相关人的心。即使是过丧事和过喜事，大家都是循规蹈矩的尽职尽责齐心协力的忙碌完，而后又继续刨各自的地，绣各自的田。谁也不想知道各家关着的门里会有什么生存奥秘所在。豆子在失去父母后，浑浑噩噩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后的一天夜里，从混睡中醒过来，她看到深蓝色的天空里满是星星，澄净而悠远。清透的月亮静静的深情的注视着她，她也那样静静的望着它。

某时，在操场上她也这样静静地躺着看过星星。那时的夜空湿气浸润出一种伤感的氛围，那时她想把所有正在眨眼的星星都收集起来，把它们串成串戴在手腕上。那时细长腿和她在一个门口进出，每天站一个队伍，在一口大锅里吃饭喝汤，在一个水龙头下洗碗，可以跟着老师唱同一首歌，可以让她每天看见。那时的日子，迷茫和卑微也无法阻挡窃窃的欢喜。现在，豆子清醒的意识到，整个天空下，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连父母都没有了。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像洪水冲过树林，胸腔里压制不下的酸楚瞬间灼痛双眼，奔涌而出。眼泪不管不顾的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又从头发里渗出来。豆子任由这股咸咸地，酸酸地洪水肆意泛滥，一些沉重的东西正在随着一起，无止无尽的流淌......

慢慢地她听到鸟儿的叫声，偶尔还有鸟儿翅膀噗呲的声音，不知是草丛还是树叶下的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会儿远了一会儿近了，茫茫的夜里飘来幽幽地梧桐花香。豆子感觉自己恢复了所有知觉。头顶旁一页茅草叶子轻轻的摇摆，叶尖从豆子头发上扫过来拂过去，她抬手把茅草拽下来，锋利的茅草边缘瞬间割破小手指，豆子没有在意，血在两只手像捋毛线一样捋过这片草叶时，布满正面背面。豆子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自己都感觉荒唐的想法：既然自己叫毛豆，那双总是在记忆里无规律蹦出的细长腿的就叫毛草。一片沾满自己鲜血的茅草和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毛草将和她在这里永生。

这个名字出生之后，豆子感觉到自己心里又有了那种久违的温暖。也许每个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女孩子，都怀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