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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南,河沿儿边

桥南,河沿儿边

作者: 火炼金0215 | 来源:发表于2019-06-30 15:43 被阅读0次

        大阎王的死讯是我在半夜失眠的时候,隔墙从过路人口中得知的,然后我就一直没再睡着,那时候好像是夜里三点多左右。我起来喝了一瓯子母亲泡的老参红花酒,我想我大抵是为了清醒或者是能想起以前更多的事。岂料,那日在小锅家门口见到他抱着酒瓶酣睡竟然是最后一次。

        早晨,大阎王的死讯被更多的人知道。大家终于在麦收完之后找到如此吸引人的共同话题,大谈特谈,用来拉近邻里感情。似乎,这有些残忍,但是又好像没人觉得。大阎王,男,四十五六岁和我二叔一样大的年纪。由于他打了一辈子光棍,所以他的年龄也在他邋邋遢遢的外表下渐渐地掩盖了。知道他死,我爷爷辈的人们才想起来掐指算算他多大。其实他没多大,四十多岁,正当年的时候。按辈分,我叫他叔。

        在警察还没到我家之前,我正想着他生前的种种。壮壮一下子咬了一个矮个子男人的腿,不严重,只是有个青疙瘩,没破皮。有人说泰迪的智商在狗家族中是较高的,大抵是如此的,要不他怎么会不顾挨踢的危险,咬了这打扮庄严的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人问了我认不认的大阎王,有没有听说他是怎么死的,他平时是个怎样的人。我一一回答,我是他的邻居,这点,我很清楚。

        确切地说,一个星期之前,他给我打过招呼,很简单,就一句:“回来啦?”我点了一下头。之后,就是我隔墙听到的消息。警察走后,我站到大门口往南边张望,一群人围成一个圈,里面肯定是大阎王的母亲,她是个用手走路且结巴的女人。小时候,我最害怕她的手,那手太像鹅掌了,以至于我总害怕因为不吃蔬菜或者不喝汤也会用手走路,也会说话结巴,而这种惴惴不安直到今天再次提及的时候仍然清晰地惊人。

        风水先生说,大阎王家这边的有点紧。他家住在桥南边,桥对面是一座老林。那里埋着姓马的人家,还有很多字迹模糊的后清墓碑。我小的时候,里面全是槐树,种的很密,林外面都打了院墙,只有大胆并且身体强壮的人才敢进去。小时候,我曾经被伸出墙外的槐树枝吓哭过,因为奶奶曾经给我讲过鬼蒙眼的故事。也常常见大人们在冬天的夜晚闲着没事,就赌钱去那马家林里晾胆儿,那个时候去的最多的是大阎王,可是到后来谁都没给过他钱。我和弟弟曾经非常崇拜过他一阵子,那个时候我俩怀疑他会武功,于是就呼朋引伴去他家拜师。我们都偷来自家的炸丸子和酥菜当做学费跑到他家的院子里练习翻跟头,学着学着寒假就结束了,“丐帮”也就顺其自然解体了。其实河沿边的小伙伴们在那个短暂的寒假确实是名副其实的丐帮,因为大阎王一家是我们村里唯一一家常年讨饭的贫困户。

        大人们总是以他家打比方,在农村如果不好好出力干活的话以后就得混的跟大阎王家一样。这个例子对河沿儿边上生活的人们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我们这边挨家挨户的孩子基本上都能考上大学,有的甚至读到博士。大阎王一家当然不知道每家孩子的出人头地还跟他们有关,如果知道,他们会高兴的,还会颇有成就感,毕竟,这次他真的能觉得自己是河沿儿边的人。其实,他真的就在河沿儿边上最显著的位置居住,那是村委办公室旁边的砖房子。这破烂不堪的砖房子里,有大阎王兄弟三人和残疾的母亲以及常年哮喘的父亲。大阎王走的时候,小三儿和他父亲已相继去世。小三儿是残疾妈妈最需要的孩子,他会用地排车拉她去赶集,带她去理发,还会在冬天里闲着的时候往家里屯柴火。大阎王兄弟仨人貌似很乐于助人,对自家地里的庄稼不闻不问,不管是燎麦炸豆儿的季节还是在耕地播种的时刻。我小时候总觉得他们三个人是雷锋,在日记里常常会围绕他们写一些事情。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帮助别人还总是挨饿,还总是讨饭,还总是打捞河里的死猫烂狗当肉吃?

        后来,我听见三十几岁的小三儿在桥头上还唱:“1是小白棍儿,2是小鸭子儿,3是小耳朵儿,4是小红旗儿....”的时候,我释然了。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河沿儿边上的农人在农忙的时候总愿意喊他兄弟三人干活,我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挨饿、讨饭.....弟弟买了一身保暖,穿着小,然后转手把它送给小三儿,那年,他三十三岁。他在我家院子里围着弟弟打转儿,说着重复的话,“真好,真干净。”

        小三儿走的时候,三十五岁。说是喝农药死的,原因是和大阎王打架,自己想不开。河沿儿边上仍然是沸腾不已,一如现在大阎王的死亡。有人说:“小三儿长脑子了!”有人说:“小三儿这些年累了,这家早就没前途了,他撑不起来!”有人说:“死他还不如死大阎王这个酒鬼呢!”有人说:“小三儿一走,老太太也快...”或许,他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喝下了那瓶百草枯,生的时候是那样的简单,死的时候也未必那样繁琐和纠结。

        给小三儿烧周年的时候,大阎王蹲在坟头上放了一会收音机,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拔来一杆红旗马虎地插上。大阎王基本上每天都是醉着,估计那会儿他忘了自己是去干什么了,就连他自己死这件大事也是迷迷糊糊就做完了。他喝醉了酒遇见另一个酒鬼,然后就鬼使神差地扭打在一起,显然营养不良的大阎王不是他的对手。回到家里的大阎王,在上厕所的空儿里就一头栽倒了茅坑,再没醒过来。

        家里只还剩下,老二和他的残疾母亲。老二会骑自行车,但是残疾的老太婆根本坐不了;老二会使用电饭锅,但是多半蒸出来的饭都不能入口,于是也落下个“败坏头”的称呼;老二常常到城里找活干,但总不见攒下钱。村里的路灯每到过年都会亮起来,大阎王家门口有一根电线杆,老太太的白头发在灯光下格外地明显,春夏秋冬她都在在门口的石头旁边蹲着,那石头变得光滑了,似乎她从不抱怨四季。陪伴她到永恒也只是四季,它们如期而至,她也忽略了冷暖,在桥南头的河沿边儿,只要不到该睡觉的时候,老太太都在,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人们会不会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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