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游京洛风尘,夜来病酒无人问。九衢雪少,千门月淡,元宵灯近。香散梅梢,冻消池面,一番春信。记南楼醉里,西城宴阕,都不管、人春困。 屈指流年未几,早人惊、潘郎双鬓。当时体态,如今情绪,多应瘦损。马上墙头,纵教瞥见,也难相认。凭阑干,但有盈盈泪眼,把罗襟揾。
揾,音问,用手指按,擦;
綮,音庆,筋骨结合处;
长调过片最为吃重,一是要求宕开一笔,但不能脱离原来的脉络;一是要求紧承前意,但又不能过于粘着。它就像画家作画,能开能阖,旋断仍连,方为佳致。此词上片歇拍本写昔日豪情,是放开去,即“开”;及至过片又写目前衰颜,是收回来,与起首二句遥相映射一即“合”。“潘郎双鬓”,谓两鬓已生白发,语本潘岳《秋兴赋》:“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
“马上墙头”,语本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词笔至此,正面点出词人昔日曾与一位女子邂逅,无情的岁月凋谢了彼此的容颜,即使相逢恐亦不敢相认,言之不胜伤感。以上几层意思,款款道来,情韵悠然,环环相扣,宛转相生,收纵自如,不离主线。这些都是此词在结构上的妙处。
苏轼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结句云:“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辛弃疾登建康赏心亭词结句云:“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读了这三首结句,不禁令人感到其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首先他们都写到泪:苏词是以杨花喻泪,在美学上谓之“移情作用”;辛词写的是壮志难酬的英雄之泪;晁词则是把仕途的失意、人生的感慨化作盈盈泪水,风格较为纤弱。其次,除苏词外,他与辛弃疾都写到揾泪。揾者,拭也。辛词欲唤美人以翠袖拭泪,在豪放中微露妍倩之致;晁词单用罗襟,字面上虽不如辛词浓丽,而感情婉约则过之。在这个比较之下,可以看出。以同一词调、同一句式写相似的感情,也可以变化多端,表现出各自的个性特征。问题在于作者的才性和技巧是否高超,而晁端礼在这方面是很出色的。
写作长调,要讲究变化,讲究辩证法。清人沈祥龙说:“句不可过于雕琢,雕琢则失自然;采不可过于涂泽,涂泽则无本色;浓句中间以淡语,疏句后接以密语。不冗不碎,神韵天然:斯尽长调之能事。”(《论词随笔》)此乃经验之谈,颇得个中三昧,以之衡量此词,可谓恰中肯綮。此词看来有雕琢,像上片“九衢”以下六句,对仗工整,情景交炼,非经雕琢不能到。但这些词句也很自然,它虽涂了色泽,却能浓淡相宜,不像花间派那样镂玉雕琼,使人目迷五色。从全篇布局来看,凡用对偶之处,结构都较密,读时须一气呵成;而用领格字处(如“记南楼”中的“记”字)及换头处,都较疏,读时须作一顿挫。总的来看,它密处能疏,疏处能密,如同织锦一般,浑然天成,构成一首绝妙的好词。
(此文转载,略有删减,原作者:徐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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