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无论在心理或思想上怎样说服自己，即使在异乡混个如鱼得水，可诚实的身体从不欺罔。松动的牙齿流血的口腔，各种征状时刻提醒我，异国他乡，异国他乡。

事实上近些日子鲜有不快，过得也还算开心，归属感什么的也早已不是衡量幸福与否的必要条件，毕竟已在外生活不少年。可是，总有些不可名状的东西，雾一般胧在心头，不是雨天就谈不上阴翳，但即便顶端日光倾泻，对于隔着一层雾的我，它也只是个假晴天。

也许人的本质就是孤独，也许我已孤独好多年，但在国内生活时却很少对此事抽丝剥茧。日本这个国度不知有什么魔法，竟然可以让孤独无处隐匿，装不了藏不住，它似一件衣服被穿在每个人身上，赤裸裸的我们因孤独得以遮体，与它一同招摇过市，自以为各色实则大同小异。

“日本人看起来都好孤独哦。”

这是我最近常常在老公面前念叨的话，也是在这生活一个半月里最大的体会。

我看过年迈到佝偻成90度的身体，推着小车（老人用来平衡身体的工具），蹒跚着从我身边挪过，不止一次不止一人。那么“老旧”的一具身体，在空荡的巷子里孑孓的景象，实在惹人唏嘘。他的老伴呢，他的儿女呢，不得而知。老弱病残充斥在世界每个角落，可在日本就异常扎眼，或许是这里一尘不染的街道，亦或是明净如洗的碧空，总之，外部的一切都在竭力向你证明岁月静好时，只这一个背影的出现，你就知道，它们说谎了。

与我们住在一栋楼里的房东先生前几日走了，是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头。“走道都有点儿费劲”，这是老公的原话。房东一直自己生活，女儿为了通知我们他过世的消息（以及以后收取房租的时间）时终于现身一次，看起来也算是一位老人了。每日回家都会经过房东门口，几次想交房租都因房内一片漆黑而没有打扰，那时以为他睡了或者不在。怎会料到，“睡”和“不在”都还各自有着一层最禁忌又决绝的含义。那晚坐在被窝里愣了很久，疯狂回忆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是某天雨后清晨，我站在二楼平台往下看，他一个人正弯腰在楼下摆弄他的私家车，车顶残留着昨夜的水珠，太阳正升起，水珠玲珑透着车的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就要消亡，只映衬得空气异常新鲜。我仰头贪婪地呼了好些口，清楚记得，那一刻自己又一次由衷地赞叹：

生活，可真美好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