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一阵小跑，来到村子右前方的山岗上。
当当所住的村子，正处于城乡接合部。近年来，因为城镇化进程，这种小石块与黄泥混合的小山丘越来越少见。之前主人为了耕作，将半个山烧了，所以整座山岗黄中带黑，光秃秃一片。除了接近山顶的一块约莫十平方米的平地上有一棵小松树和几株田菁外，就再也没有其他植物了。
小松树有三四米高，长着鱼鳞状的褐色树皮，底下的枝丫给主人砍了，上面的针叶细长成束，树冠蓬松，远远望去就像一朵高高的绿蘑菇长在山岗上。田菁在地势高的一侧半围着小松树生长，那鱼骨头似的对生叶片绿油油的，向两边排开，也像龙舟上的两排小木桨。黄色的小花就像一堆杂乱地趴着的蝴蝶，又抑或是一撮将要枯黄的碎叶。
当当不喜欢这田菁，因为她倾诉自己的委屈时，田菁只是冷漠地听着，有时候还爱理不理。但小松树却不同，他不仅让当当倚靠在他的身上哭泣，还会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当当诉说，甚至还会摇动小手呼呼地跟当当交流。当当发现小松树尊重自己，倾听自己，理解自己，开解自己，因此将小松树当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是的，这种感觉从未在父亲那里获取过，正是这种难得的慰藉，让当当更加珍惜她与小松树之间的友谊。
“朋友，我来了！”当当用手抚摸着小松树，然后倚靠着对方坐了下来。想想刚才的委屈，她突然鼻子一酸，开始啜泣，任哗哗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是的，在小松树面前，她总能放下面具，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
她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松树。小松树静静地听着，并像平日般不时地摇动小手给予回应，意思是当当受委屈了，想哭就尽情地哭吧，他会永远站在当当的一边。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当当说。
小松树在风中飒飒作响，好像在说：“嗯嗯，不是你的错，他真不应该这样骂你。他真不像一个父亲。”
“我不想认他做父亲了！”当当的语气有点狠。
小松树摇摇小手，好像在说：“理解理解。但我们不应该在生气的时候作出任何决定，得平静下来，想清楚再说。”
小松树的认同和安慰让当当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止住哭声的当当抬起那哭花的脸，一蹶不振地看着远方。
之前在老郭的督促下，当当的杀马特发型不见了，现在已剪成朋克风的男人头。两侧头发剪短铲高，青春、清爽、干练而时尚。额上的头发三七分地向两边分开，依附在两鬓上。而更多的头发则向后梳理，就像一道长方体的黑色瀑布向后流动。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发型既拉风又个性，当然也有人将它与叛逆、桀骜不驯扯上关系，但这丝毫不影响当当对着镜子孤芳自赏。她确认这是一种时代的美，一种惊艳的美，一种张扬的美，一种个性的美，一种不墨守成规而敢于大破大立的美。
她五官端正，额圆眉宽，鼻梁直耸，唇红齿白，整块脸都很纯净。特别是人中深而宽，让她的辨识度提高了不少。不少人都夸她靓丽可爱，当然得忽略掉她那略微凶狠的目光。是的，老郭就曾说过她的眼睛会杀人，但当当想，老郭就是夸张，你剪掉我的指甲又刨掉上面的指甲油时我也瞪你了，咋不见我对你下毒手呢？
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她轻眨双眼，光晕在她的睫毛间不断地变化和闪烁。她略微感觉到脚有点发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此蹲了多时。她慢慢地站起身，捋了下额前的刘海。风吹起了她脑后的黑发，吹皱了她身上的薄衣，拂动了她镶上花边的裤脚。青春的气息和年轻的跃动从那匀称的身材、细腻的肌肤和修长的手脚中由里至外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飘向四野，花遇则盛放，草遇则抽芽，树遇则勃发，水遇则泛起涟漪。
是的，她本来就是个如花的女孩，只不过她是一朵与众不同的花，不美艳却让人眼前一亮，不拔尖却让人感觉个性十足。
但此时的当当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当“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这句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当当一下子又跌入到那个极速的冲突漩涡中。她的心一紧，又开始隐隐作痛。真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会说这样的话，我真的有那么令人讨厌吗？
当当再次回望小松树，她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回答。可小松树还是跟刚才一样，轻摆小手，意思很明显，先让心平静下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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