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寿公子,您问当日我为何要拦下那玄狐……您该明白了,对家不是什么好人。您觉得未必么,也许吧,也许是我老了的缘故。您若是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您且听我说完……自然,这个谢仆射原不叫您知道的——您之前听过,可那有几分真呢?
我不是太傅说的话有假,使君也不会骗您,但您还是先听我讲吧。
确实,不过两姓联姻不欢而散。这等事体,是不该放在台面上讲,但那可是……可是先太傅与王丞相而今最得势的孙辈,何况中间又隔着个桓大司马。
是,我也在江陵司马府中待过。也就是那时候,真正开始认识太傅的。
太傅出山时,已过不惑之年了。他初来司马府,看起来真像个不惑的样子——您明白我在说什么。那天风很好,我记得。风从东边来,从西边来,从北边来,从南边来,四面八方都有风,微风,不至于吹得人晕头转向,很舒服的风——您想一想,春秋两季有的风,吹皱书页的风,太傅……他是踏着那阵风来的。
那狐狸,他比太傅来的要早。要是我没记错,他那时候,年纪轻轻就封了侯。
您觉得他厉害么……?
您啊,真个更像令尊些。
好了好了,我说下去。其实他当初,不像后来人们想的那样——至少不像故去好久的郗嘉宾,那么忠诚与大司马。琅琊王氏的忠诚不过是水面泛起的涟漪,起风了,便有了,风停,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过。
益寿公子,您在笑什么呢……这可不知有多少人领教过,您别不当一回事。
玄狐对您父亲还不像传说中那样坏,他家孩子——孩子又是孩子的事了,我不多说。只是,您千万小心。
我这辈子,从不危言耸听。
您竟然是在笑这花。是了是了,老粗兵一个,在这庭院里,牛嚼牡丹罢了。好好好,我不往落花上踩。我说一句难听的话您可别介——花都落了,还有甚么可怜的,倒不如怜惜活着的人罢。
那狐狸对大司马,未必忠心。大司马又是什么人,能有想不到他的。因此派他到外边去,内帷之事,一应交给郗参军。这些,太傅都看在眼里。
王文度在仕途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还没那么通透的。他另有他的好,不全是太傅的陪衬。
总之,太傅早看出来那狐狸不是省油的灯。他那时候……和大司马竟像有天然的默契似的。别说您想不到,便是我们这些人,也统统想不到。大司马有意无意地将太傅与府中其他人区分开来——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明白的。
当年的司马府,我们都是现世的人,但太傅不是。他是那沾染了灵怪气息的古画上的人,太阳落山了,施施走下来——您又笑。
是啊,太傅是不年轻,但他与您现在,谁说是两个样的,必是只知有皮相的俗人。您看您现在……您自己或许注意不到,然而旁观者清啊。您踩着落日的光影,是一片琮琤……
谁还和您说过这些?
好,不提。所以您是明白的,对吗?
当初那段姻缘,还是右军保的媒,如此拆散了,竟也可惜。
太傅与大司马,最后还是在新亭相见了。好巧不巧的,还是一阵风。风把帘子吹开了,您也知道,太傅看见了什么……
还说,躲在帘子后等着大司马号令的,是那只狐狸。
太傅才算下定决心要离的婚。
那狐狸在建康待不下去,到吴郡避过一段时间。那之后啊……
之后的事,您真了解吗?
那场仗……您父亲和谢使君——好,不说了。您该知道,太傅没有那么高兴。
这又关玄狐什么事?当日关他的事,您想想他和当今相王的关系,再想想相王是怎么对太傅与使君的,您想清楚了?
都过去了。是都过去了。
您觉得……您别笑我,您觉得,太傅和使君,是不是在天上看着呢?
今天星星很亮……
您说星星是还没落到地上的雪……若真是如此,好好的在天上不好么,何必落到人间被人污了去?
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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