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差点就和一个大你十多岁的富婆结婚了。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我突然觉得房间里少了一面镜子,也开始后悔先前过多留意车窗外的夜景。得知是北京城以后,我饥渴的心灵放纵着饥渴的眼睛,更加贪婪地吸食着窗外的一切。如果当初能关注一下车窗本身,也许就会发现自己当小白脸的潜质。八年,我睡着,样貌不会有太大变化吧。
女人叼着烟,歪着头,眯缝着眼睛,将一块咸菜疙瘩切成条,又切了点肉丝,放到炒勺里过了遍油。中间,她颠起炒勺,搞的里面的咸菜肉丝上下翻飞。小男孩捧着满是豁口的空盘子,站在痞气十足的妈妈旁,一丝不苟地看着,随着锅里飘出的肉香气,不时做出吞咽的动作。
“看什么看,赶紧把粥盛出来。”女人端起炒勺正要装盘,发现小男孩无所作为,呵斥中,一截长长的烟灰掉进炒勺里。她用铲子在里面一顿扒拉,最后刮着锅底倒入盘中。小男孩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勺子从电饭煲里盛粥。我认为这个动作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难度系数最起码5.0。
“妈!少个碗。”小男孩看看我。
“你先吃,我先把你爸喂饱。”
女人说着间把盘中的一些咸菜肉丝拨到案板上,跟剁肉馅似的,提刀一顿细碎的小猛剁,最后和到粥碗里,端到我面前。她舀出一勺菜粥,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尝了一小口,才放心地推到我面前。
勺尖顶开了我的双唇,她低着头,翘起眼睛盯着我的嘴,淡淡地说:“吃吧。”
唇齿间的温暖,又一次让我想到了曲颖,只是在这个女人面前,那明明充满诱惑又十分舒服的感觉让我倍感无地自容。
“想什么呢?张嘴!”女人没有动,只有嘴在发表不满。
我的心激灵一下,想起了那个翻滚着砸向小男孩的作业本。赶紧张嘴一口吞下。
小男孩捧着碗,小小的脑袋差不多要钻进去,他“秃噜,秃噜”地吃着。似乎是偶然想起,才会动一动筷子,从放在椅子上的那个破盘子里夹起一条咸菜或是肉丝。
我的嘴机械着张张合合,将一口口菜粥咽下,女人剁的很碎,几乎不用怎么嚼。
“再吃一碗。”女人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就给我和小男孩各盛出满满一碗。
小男孩盯着那碗粥说:“妈,锅里没有了,你吃啥?”
“妈一会儿和你楚阿姨出去吃,赶紧吃你的吧。”
女人把粥放在椅子上,端着另一碗和着剁碎的咸菜肉丝过来喂我。
“喂我都不如喂头猪。”我看着被送到眼前的勺子,里面的菜粥在微微晃动。
“你就是一头被我喂了八年的猪,八年,呵呵。”女人自嘲似的笑了笑,“快吃吧。”她还是低着头,那柔和中掺着些许冷漠的目光始终不敢触碰我整张脸。她以为她看不全我,我就不会注意到她,这种掩耳盗铃的想法让我觉得她有一些可爱,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我明白,或许也曾有过,心里明明住着一个人,却又无法面对时的感觉。那不是什么愧疚,也不是什么亏欠,更不是良心道德的不安。它仅仅是向命运垂首时的一种无奈。活着,又不肯与命运为敌的人,如同死去。不自知茫然着认命倒还好些,怕就怕已经知道了很久,又坚持了很久。可是......
“为什么?值得吗?我连自己的是谁都记不起来,可是一看到曲颖就能喊出她的名字。那么你呢?我爱过你吗?”我微微摇头,“我不信。我......”
“杨瑞。”女人用一种老师在课堂上点名让学生起来回答问题的口吻叫住我,停顿一会儿,又说:“我给你脸了是不是?”她的声音只比苍蝇在耳边煽动翅膀的音量略高一些,语速平缓的就像一列驶入终点站的列车,可是每一个字落进我心里却又在清脆作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她又觉得我说的话让她丢尽颜面,所以才要压低声音说。我以为她会瞪起怒目怼向我。然后把一碗菜粥扣狠狠泼到我的脸上。然而,我错了。她把端起的勺子放回碗里,扫了一眼捧着碗,嘴角挂着饭粒,正对着我们愣神的小男孩,又盛出满满一勺递到我嘴边。
“吃吧!你比以前好喂养了,知道吃饭的时候撒着欢说话了。大夫说你会越来越好。”
她的眼里平静的如一汪死水,我只能通过她的话,感受到那心中一点点的期盼。她想我好起来,想我萎缩的肌肉变得有力,肯定还想我以后能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可是出于好奇,我却想记起很多很多的事情,曲颖,她是明星,还有女人口中提到的富婆。她们应该不差钱吧。如果我能弄到一些,给这对母子作为补偿,然后远远地离开她们,远远地离开这个安全到出门时大可不必锁门的平安旅店,岂不是更好。钱,是个好东西,是人们谈判的筹码。在它面前,我还想不出不能迎刃而解的事情。为了它甘做陈世美的男人也不少吧。
女人喂光碗里的粥,把空碗交给小男孩,小男孩抱着走出房间,没有关门,我听见走廊里某个房间发出流水的声音。
女人坐在床前背对着我,抽着烟说:“等你能下地走路了,咱俩就去把结婚证领了。”
那一刻我内心充满抗拒,想要马上拒绝。可是我突然又想到在医院里,她背对着我悄悄抹泪。来时的那条路上,她汗流浃背地背着我一路走来。刚才,她又把我当作孩子一样,一勺一勺地喂我。即便我知道她的心似已固若金汤,却也不敢在冒然出言。毕竟,人心都还是肉长的,我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八年,就算是和一块木头相处八年,也总该一些感情了。就算我是那块木头,无知无觉。可她能吗?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忍着吧。现在还不是翻脸不认账,一转头,就被她瞧出是条白眼狼的时候。
女人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做出回答,就长长吐出一口烟,像是喷出一段沉重的心事。放松的身体使她的背脊看起来更驼了。
“再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去。让他们都知道知道,叔生不是野种儿。”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生,好名字!”
扫量着破破烂烂的房间,每次呼吸都带进体内一股霉腐的味道。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呆,更不愿对女人的话做出伸展性的回复。我不想在女人的话题里记起任何事情,连蛛丝马迹的线索都不想在她那里得到。隐隐觉得我与她之间,注定有过一段与美好不搭的过往,因为它连接着她们现在贫穷与苟且。在这一刻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定白眼狼的决心。人都是自私的,我需要做的就是先理解、原谅自己,在这个基础上,再给自己加油打气。有了底气狠下心来也就那么不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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