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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昧平生

素昧平生

作者: 张秀芹 | 来源:发表于2020-08-19 04:40 被阅读0次

    深秋将至,空气里弥漫着庄稼成熟的味道,好像在争相传递着某种消息给一些人。看着日渐高远的天空,闻着熟悉的味道,身在山西忻州的我不由想起终生难忘的那次遭遇,和那些亲爱的人的脸庞。

    “我想去大同那边看看那家人。”我在山西忻州打电话对远在哈尔滨的丈夫说。

    “去吧,这么多年了,早该去了。你自己去,还是带着孩子?”

    “我打算把儿子托付给邻居看一天。”

    “你安排好了就去吧。”丈夫说。

    国庆节那天,我安置好儿子,就从忻州坐上了去大同的火车,往事在我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蜂拥而来…

    九零年,我初中毕业,在离家近二十公里的集镇上做饭店服务员。

    “这镇上的小饭店一月也就三十五十,去郑州,郑州的饭店多,一月至少也得二百五(这个数像是故意的,但不是我编的,是真的。)。”于红跟我说。

    于红是唱戏的。我们那里的农村赶到庄稼收获完毕,要请个戏班子到村里唱几天戏,在唱戏的那几天,大伙轮流管戏班子里的人吃饭。戏班里有个叫于红的女子被派到我家吃饭,聊天中,知道她和我暗恋的那个男孩是一个集镇的,爱屋及乌就对她格外亲切。其实无非是想来往在我家到我暗恋那个男孩家的那段路上有个理由,这样我就可以在想起那个男孩时,可以跟家里人说是去于红那里。暗恋的滋味,如飞蛾扑火。我也只是骑自行车来往在那男孩村外的路上而已。

    有一天,于红和她村里那俩男人聊天时说起我,那俩男人就动了心思,和她说了上面她对我说的话。我听了那句话,感觉钱就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似的,就跟着那两个刚见了一面的陌生男人,从豫东南一个离家近二十公里的小集镇上了去郑州的客车。

    如今回头看那时的自己,单纯得像只不设防的小动物。爱,是爱屋及乌。因着喜欢一个人,便喜欢有关他的一切。爱着的人有时候单纯得近似愚蠢。后来我看了由现实里那些被拐卖的少女拍成的电影后,更是对自己的那次鲁莽出行心有余悸,每想起《盲山》里的春梅,《喊山》里的红霞我就会想起自己那次的遭遇。二十多年后,我暗恋的那个男孩知道了我的那次经历,说欠我,我开玩笑说,你愿意还吗?他说愿意,我说你已经还过了。

    那时家里穷,开学上高中成了我心里想却不能说的奢望。我父亲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有活不干,爱赌个小牌,活着于他只是活一天少两晌的得过且过。母亲只管家里地里做活,钱的事归父亲管。每个学期开学交学费,我都是落到最后交。记得一次学校要交钱,我站在正赌牌的父亲身边,不敢大声言语,站久了,牌桌上有人对父亲说:“给她吧,孩子都站这么久了。再说这孩子懂事,学习也好,长大了,考上大学,你也能跟着享福呢!” “等她考上大学了,我卖牛。”父亲嬉笑说。我从我父亲那里没有得着一个女孩子成长所需要的精神方面的支撑,这一直是我难言的痛,很多时候,我都在寻找这部分缺失。一个女人从小女孩起就该有个父亲角色成为她行走的力量。小时候是父亲,长大以后是丈夫,年老有儿子。如果一个女人生命中缺失这些,她就会去寻找,寻找不见,她就会自己去成为,最终会通过寻找或成为平衡这角色带来的关系世界。有一种不堪的境地是女人精神上缺乏男性角色的女人,会一辈子在亲情里、婚姻里流离失所。

    我没有来得及和家里人打招呼,那时没有电话,离家近二十公里,交通也不方便,再说我也着急想着早点上班赶开学前挣到钱,就简单收拾了随身穿的衣物,无知无畏地跟着那两个男人上路了。坐在离家的客车上,看着路两旁茂盛的庄稼,不知道娘此刻在做什么?家里的瓜地在我走的这段时间也该爬满地了吧…

    由于陌生,路上也就没有多言语,只是简单的交流。那两个男人年龄都在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一个脸白净,三角眼,中等个,话语里流露着街痞子的精明;一个黑脸,眼睛上方有纠集一团的疤痕,加上眼神里不时流露出的冷漠,总觉他里面的残忍会一触即发。想像不到,如果和他急,他会怎样的面目狰狞。他那样子让我不敢造次,同时也小心翼翼,见机行事。

    客车到了郑州,并没有如他们所说去饭店给我找活,而是去了火车站,买了去石家庄的火车票。我心里起了疑,因为口袋里没钱,势单力薄,也不敢大声质疑,只能静观其变。不得已装着若无其事很自然的样子,又和他们坐上了去石家庄的火车。

    到石家庄火车站时,已是晚上七八点,火车站广场上,隔不远,就有三五成群的民工,横七竖八的靠着行李打盹。我和那两个人穿过那些人时,看见有小偷在睡着的人身上摸索,第一次看见这世间的丑恶,心里感觉有点害怕。那两个人带我到车站附近的小饭馆,简单吃点后就又到售票处,买了去大同的火车票。车到大同已是下午,没有停留,又坐上了去左云的小型客车,我默默的跟随他们,一站又一站,倒车,上路,倒车,上路。

    从大同出发到左云,路上有好几处盘山公路,来往的车辆在窄得仅仅两辆车小心翼翼才能错开的公路上行驶。途中,我坐的客车和迎面驶来的货车在错车时,客车的后视镜几乎被货车刮蹭掉了。后来我总是想假如那天不是剐蹭而是两车相撞,翻入山中,世上从此就没有我这个平凡生命的存在了,真不知道我娘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这么大的姑娘生生从这个世界消失,该是多么悲伤。

    大西北成熟季节里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片的葵花林,在空旷的天空下,显得庄严肃穆。天空蓝的像大海,漂浮的云儿像美丽优雅的鱼儿,随着风向,悠游徜徉。我想着自己未知的前路,一度不知所措,但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在那个孤单的旅途中,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听天由命。

    天渐渐黑下来,路旁的树已模糊的看不见形状,远处稀疏有亮着微弱灯光的房屋。从左云到马道头的三轮车停在路旁一处小房子前,那是家路边餐馆。我跟随那两个人下了三轮车,简单吃过饭,在那个白净脸的引领下,走到一处大院子门口投宿。

    出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胖胖的大娘,一口当地方言,我一句也没听懂,白净脸听了她的话转述给我。她问我想怎么住时,我执意要和她到大屋里住。那房东有个姑娘,那晚我被安排和那胖大娘还有她姑娘睡在大屋里的大炕上。临睡,那白净脸叫我出去,说有话和我说。我到大院子门口,见到那白净脸的男子。那人看见我就说和他同来的那个人刚才走了,去青岛了,临走前非要带我一同走。我不知怎么,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在那一刻爆发,我说:“我哪儿也不走了,若想我走,除非把我打死。”那人对我说:“他要带你走,我没同意,我是看你善良,不忍心害你。”我回老家后,曾在路上又和那个眼上有疤痕的眼露凶光的人狭路相逢,我一看见他,就拼命蹬自行车,他也看见了我,一脸错愕,然后就想追上我,我使劲远远的甩了他。

    我看着那个胖胖的女人,几天来,第一次睡安稳了。

    第二天,白净脸带我到了当晚住的那家屋后的一户人家。穿过一大片空地,来在一排依坡而建的土窑洞前,左右两个门,中间是两个大窗户。临到门前,出来迎接的是个中年女人,是那个白净脸的姐姐。都是老乡,说了些家长话,就算熟识了。他姐姐一家在这儿做防水,家里有俩年龄相差不多的女孩,需要有人看管,他让我给她姐带孩子、做饭,并没有说给钱的事。

    记得当时放日本电视剧《少女疑云》,电视剧里那个女孩子弹钢琴时被人在钢琴里放的刀片,划伤了手的镜头被我一直记着。日子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流逝着,没有谁问我之后的打算,每到临睡前,我都心事重重入睡,不知何时能回家,我不敢轻易问谁,我想着做一段时间,有老乡回河南了可以一起回去。其实我可再不敢轻易和陌生上路了。

    那处窑洞门前是一个大停车场,可以同时停数十辆拉煤车,挨着大路边是一排砖瓦房的旅店——挂着“安顺旅店”的牌子,是隔壁安姓人家家开的,主要是供过路的拉煤的司机住。

    一天下午,我顺着停车场,穿过大路,顺着村子里的小路,往村外去。已近秋天,道旁的胡麻油麦已成熟泛黄,地边道旁开满了金灿灿的野菊花,初秋下午的阳光映照着,让我想起我娘的瓜园。我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地采摘,越是看它们就越思家心切。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与对面大山隔着一道深沟的田地边,想着家的方向,坐下,把采摘的花放在身边,眼泪不由落下,想娘,想家……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路过,我便止了哭泣。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穿着黑短袖,黑裤子,脸也是黑黑的,两个大眼睛,他走近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眼里闪烁着真诚。我看他无恶意也就放松了下来。

    “你会写字吗?”他看我听不懂他说话,就捡个小树枝,用手在地上划拉出一片可以写字的地方。

    “会。”我也找个树枝写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写。

    “被人骗来的。”我写。

    他又写到:“别怕,我们会帮你。”

    第二天,从外面进来一个来屋里取东西的女子,身材苗条,扎着马尾,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和我目光交汇处,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她趁周围人不注意把一个纸条塞进我手里,我悄悄接过,走到门外无人处,打开来看,上面写着:晚上大哥过来,商量救你的事。白净脸的姐姐是租这女子家的窑洞住的,里面有房主人的家具物什。我很感激的看她,她完成了任务像个侠女似的取东西离开。我静静的等待着结果。

    过了一天,那白净脸的姐姐对我说,隔壁那户人家,有老人需要照顾,想让我过去。问我愿不愿意。我欣然同意。

    我来到了大爷家。大爷叫安守廉,六十多岁年纪,个子不高,身体硬朗,言语里流露着他的耿直,他对我言语和气,态度慈善,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目光,那目光里是喜爱,是关心。大娘方脸盘,有点胖,走起路来腿脚不灵便,短暂的接触,我就知道大娘和大爷一样耿直。

    大爷五个儿子,大儿子是乡里书记,在乡里住,隔三差五他都会和大爷在一起,坐在炕上,父子情深,聊不完的话似的。有时,聊的晚了,大哥就会到外屋,下两碗豆面鱼鱼,俩人吃了,大哥起身回去,大爷送大哥到门口。二哥结婚有俩孩子,另住一处。三哥是煤矿文书兼采购,时常出差在外,很少见到他。老四在家,照顾家里家外的伙计,吃水要到村外有水井的地方拉,拉回来倒进家里的水池备用。拉一次水,也就用三两天。自从我过去住,老四避嫌就出去住了,只是吃饭干活时回来。家里很多时候,就我和大爷大娘住。投宿的人不断,大娘要打理,有时我帮大娘一起打理,也就是洗洗涮涮。那天给我送纸条的女子是秀兰姐,她刚生了头胎的儿子,来走满月,正好遇见我那样的事。秀兰姐是大爷战友的女儿,托付大爷照看,后来他战友再去要秀兰时,秀兰说什么也不愿走,只当亲戚走。大爷待秀兰姐如亲生,大爷去世时,秀兰姐流了好多眼泪,那双悲伤的眼睛里时常流露出对大爷大娘无比的想念。秀兰姐从小深得大爷大娘疼爱和庇护,没了大爷大娘,秀兰姐总说自己如孤女,哪个父母离开的孩子在世不是孤儿。 

    秀兰姐的家在怀仁,大娘带我去秀兰姐家走亲戚,途中给我买了毛衣,扯了做衣服的布,串了一家亲戚。到秀兰姐家时,秀兰姐做了好多好吃的,炸粘糕,蒸玻璃饺子,拌粉条土豆丝凉菜,开心的住了两天,我和大娘搭煤车返回了。

    晚上吃过饭,大爷时常和我坐在窑洞前聊天。“那时候,北京不叫北京,叫北平。”大爷说。大爷会说普通话,他说他说的是北平话。大爷说:“北京有他战友,有机会带我去北京串串门。”大爷说如果我留下,他会像待秀兰姐一样待我,等我出嫁时,也像秀兰姐一样,给我买嫁妆,送酒席。这些话语至今留在我记忆里,弥补着我生命中父爱缺失的部分。

    村里三姑娘(家里人对她的爱称,这里的人对女子格外看中。)出嫁,大摆酒席,一村老小都去,很热闹。村里三姑娘出嫁时,大娘带我去坐席。大娘在村里辈分高,我和大娘一起,被主人让到炕里坐上席,炕上两个小方桌,菜在上面摆了一层又一层,连着三天坐席,村里人都好像认识了我。二十年后,我再去,遇见磨豆腐的老六。柏油路修好后,他就不磨豆腐改跑车了,那天大哥送我离开,正好他送我们,他一见我就认出说我是河南的,确实,和大哥在一起,很容易就能让他想起我,他一路送我们到左云,给他钱,他怎么都不收。

    庄稼成熟时,我就和二哥二嫂老四老五他们去地里收庄稼。大爷让我从地窖里取出西瓜带去地里吃,还让我别累着。刨了土豆,割油麦胡麻。我在家就会各式庄稼活:收割、摊场、扬晒,有板有眼。大爷遇见村里人就喜欢夸我是个什么活都会做的好姑娘,言语里充满了对我的喜爱。

    有时我和老四老五一起收割,一起烤土豆。有次老四跟我讲他们附近村里有四川女子被拐给那村里的羊倌,关在一个只有一个高窗的屋子里,中间跑过,被村里人一起抓了回去。后来那女子就老实过日子,过了一段时间,羊倌没了防备,她说要去城里买衣服。然后羊倌就跟着一起去了,谁知那女子不是买衣服,而是大街小巷上找派出所,最后她真的找到了,就一下子进去,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得已回家。老四腼腆,和我说话总是怯怯的。老五带我去山里,告诉我半山腰上是寺庙,有人在那里修行,我们一起爬山,开心地在山里游荡,老五教我认识各样植物树木。有时候老五会从煤矿上给我带小说杂志,老三出差时也会为我捎一些稍文艺的书,他们看出我喜欢看书。

    “女旦,快进屋,电视里放你们那里的戏曲呢,快过来听。”大爷在屋子里招呼我。电视里传来豫剧《倒霉大叔的婚事》,我也总是应声而至,和大爷坐在炕上,大爷开心的看我听戏。

    “我来时,我娘种的瓜秧已铺满了地,这个时候,瓜也都熟了…”我一边说,一边陷入回忆里,大爷没有说话。第二天,我看见大爷抱着四五个青皮带条纹甜瓜,往家走,我出去迎接他,他一边把瓜递给我,一边开心说:“给你的。”我抱着瓜,跟着大爷,心里暖暖的。

    大爷总是咳嗽,有次输液,我进屋看见输液管已开始回血,我赶紧找到酒精棉球帮拔了针头,大爷后来逢人便说我救了他的命。

    随着开学的季节临近,我思念家的心日切。大爷看出来了,他说:“等我好了,我送你回家。我要去你家住一段日子,见见你父亲,和他聊聊。”有次大哥过来,和大爷聊天时,我在旁边,大哥问我说:“村里有服装厂,你想进吗?”我没回答,我一门心思想回家。“我听你普通话说的不错,村里小学缺这样的老师,你愿意去吗?我低声回答说:“我还想上学。”

    国庆节那天,老四回来说,他在北京上大学的同学张广宏放假回来了,过完节回学校,老四说他可靠,问我能不能和他一起到北京,然后倒车到驻马店就能回家了。我一听就高兴了,出来两月,没家里人联络,也不知家里人怎样想我,一想着,过了国庆节就可以回家了,心里按耐不住的高兴,往日的愁容不见,笑容时常挂在我脸上。

    确定了的日子,就过的快,国庆假期转眼到了。十月四号,家里就只有大爷一个人,不知道老四老五还有大娘,他们都去了哪里,当到左云的公交车停在路口,张广宏已在车里等着我上车。我提着行李,里面有大爷给我带的路上吃的罐头和一些其他食品和一些钱。大爷一言不发,背着手,走来走去。我急不可耐,提着行李就要上车,大爷走过来,对我说:“女妲,”这一声称呼,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他喜欢那样叫,就应承了。他说:“女妲,是我们这里的人对女子最亲的称呼。”我当时并没有理解他说的那句话的深意,就匆匆和他道别,汽车转弯时,我发现他还在那里走来走去。往后的日子里,大爷这声称呼便沉在心底,温暖着我的在世孤单

    十月六号到了北京,买了八号的火车票。张广宏安排我和他学校里的女同学住。安排好住处,他要领我在北京四处转转,说我这辈子能来北京的机会不会多。我们去了天安门,去了红墙。八号那天,他在火车站送我,等车的间隙,他半真诚半开玩笑的对我说:“如果这个时候,你能遇见你的老乡或者同学,我敢说你这一辈子命好。”我也当玩笑听,那么大一个北京火车站,这个时侯,不年不节,遇见老乡或同学的几率太小了。过了一会儿,大概也就十分八分钟,我抬头四顾时,看见我初中的一个同学,我一下兴奋起来。对张广宏说:“你看,我的同学加老乡。”他用有点不相信的表情看着我,也有点兴奋,我走出去招呼那个同学,张广宏看到我们确实认识,就放了心。刚好我们还是买了同一列火车的票。

    我在驻马店和我那位同学分了手。到双庙时已近傍晚,我离村子三四里地处下了车,我怕白天进村遇见人不好解释,我又不愿撒谎。我提着行李在路边一棵洋槐树跟前坐下,背对着大路,也是怕遇见熟人。看着太阳最后一抹亮色消失一会儿后,我才起身往家走。回到家,进门那一刻,母亲吃惊的看着我,然后就哭了。我离家没有音信的两个多月,娘谁都没对说,只在家烧香拜佛。有次我小姑去,看见娘烧香,就问,不年不节烧哪门子香,娘说她想我奶奶了,小姑便不再追问。娘是怕坏了我的名声,不让父亲声张,忍着女儿杳无音信,人前装着没事人似的。

    我到家就写信给大爷,告诉他我平安到家。二十年后,大哥讲起大爷接到我平安到家的信,高兴的逢人就说那女子到家了。大哥说,村里人都说他傻,不该让我走,应该让我留下。他说他不后悔。

    张广宏把在车站时我们的聊天告诉了他的同学们,他们给我买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愿我一辈子命好的话。

    我并没有再去学校,而是和村里人去了郑州。刚去时,给一对老人当保姆。每天给他们做饭,洗衣服,给老太太洗澡,陪他们早起散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们嫌我不顺手,再或许是他们嫌我吃的多,反正感觉和那俩老人处不来。农历八月十五前我辞了保姆的工作。

    同时和我一起辞工的还有同村的我同学,她被酒店辞退了。那晚我俩无处可去,在一家小饭馆里,一人要了碗面,和汽水,慢慢的吃,慢慢的喝。为的是去雪霞那里,雪霞是一对上海夫妻的保姆,平时不能领人到家,只能等老人都休息了,再进去住一晚。第二天,她俩一致让我去酒店应聘,就是那个位于金水大道国际饭店斜对面的阳光酒店,八月十三那天我有一份在酒店的工作。

    后来就没和大爷联系,渐渐就断了音信。

    再后来,我结婚,生子,应付饥荒。直到二十年后,我带着孩子在忻州替做产品代理的丈夫打理药店。和丈夫讲起我那次有惊无险的经历时,他说不是你命好,是你遇见好人了。我要去那里看看的念头一起,我就忍不住想念他们,巴巴的想。

    二十年一个轮回,坐在去大同的路上,看着一路上的风景,和柏油马路,我在心里猜想着那个地方现在的样子和二十年后他们的样子。我顺利的到达马道头,曾经灰尘盖住脚的大路如今是宽大的柏油马路,看着路上有捶打庄稼的人,我想起昔日和他们一起收割庄稼的情景。村里的土路铺上了平整的砖路,村口的大牌坊,金碧辉煌,我凭着记忆,寻找曾经熟悉的地方。当年路旁的房子有的还在,有的物是人非。我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地方,窑洞还在,只是比以前破旧很多。可以一次停十多辆大拉煤车的停车场还在,路边的旅店还在。

    院子里有个女人在挖洋姜,我走向前去,打听窑洞的主人,她看我陌生,又操着外地口音,对我起了戒备,我得知她在窑洞住,问能不能进去看看,她拒绝了。我无奈到了大路上,问路过的人,大哥安明现在的住处,那人指给我。我凭着印象,一直找到大哥家,进了二十年前就那样的过道,隔着窗玻璃,我看见大嫂在屋里,她看见我,直愣神,我说我是河南的。她一下子想起来了,忙让我进屋,屋里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外屋架子上摆满了大嫂做的保健品。大嫂打电话让大哥回去,又打电话通知老四老五。老四在砖窑干活,离得远,回不来,那个在院子里挖洋姜的是四嫂。老三回不来,听大嫂说二哥有病去了,二嫂改嫁了。三哥娶了四川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儿后,那女人走了,留下三哥和女儿相依为命。

    我迫不及待想去窑洞看看,我知道大爷大娘不在了,仿佛去窑洞就可以遇见他们似的。大嫂领我去,见了四嫂,大嫂介绍了我,我着急走了进去。外屋做饭的地锅还在,看着那口大锅,我想到了老五,我们一起包饺子,老五的饺子包的又大又好,下饺子时,很少的水也煮不烂。老五开玩笑说你们河南人小气,饺子包的小。和老五玩斗地主,我总是稀罕他能把一手烂牌打到最后还能打赢。我进了里屋,炕依旧,看着炕我仿佛看到了大爷,他还在那里亲切的招呼着我。我知道往事不再来,心里失落的不行。

    大哥陪我去看大爷。十月的大西北,天空高远,秋草萎黄。地里的胡麻油麦早已收割完毕,远处的高山上,稀疏的树木和一座类似庙宇的建筑物清晰可见。一处高坡上的田地边,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包,上面是和周围连成一片的枯草,大哥告诉我,那是大爷大娘长眠之处。我伫立在那没有墓碑的坟前,忍不住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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