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生于国庆。
长生和她相遇是在冬至。
那年冬天,刚满十六岁的国庆因为和母亲赌气,偷跑了出来,在大街上游荡。
已是傍晚,街上没有几个人,国庆想要吃点热乎乎的饭,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带钱。
她气恼着哈着热气站在街边瑟瑟发抖的时候,正看到从远处昏暗的天边走过来的少年。
国庆不知怎的,第一次很大胆的上前走去,对他说:“喂,你能请我吃一碗馄饨吗?”
少年有些微愣。
国庆气馁道:“我只是饿了,没带钱。”
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时,很快爽朗的声音响起来,少年轻笑,他看了看她,点头说:“好。”
于是,跟着她走进了街边的一家馄饨店。
一碗馄饨之后,两人分开,再没有遇见过。
那个年代的爱如此单纯,也许他们并不是一见钟情,可是偏偏相遇了之后就再也放不下了。
十八岁的时候,国庆要嫁人了。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别人,但是却被父母牵线嫁给一个邻乡的男子,她甚至不知道那男子是矮是丑是胖是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国庆还是穿着大红喜服坐上了花轿。
一路颠簸,终是到了那人的家里。
她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
毕竟初为人妇。
洞房花烛夜,她的盖头被掀开,国庆仰头看着她的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又突然很想流泪。
竟是16岁时遇到的那个少年。
当初一别,她念了他数年,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她竟成了他的妻。
他说,他叫长生,赵长生。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是宁家二小姐,他求了父母大半年,才好不容易说服他们让自己娶了她。
她笑他太傻,只是萍水相逢,若真的无缘,他还真就不娶了不成?
长生认真的看着她的脸说:“若不是你,谁都不行。”
国庆流着眼泪冲进了长生怀里。
原来,并不是自己的单相思,原来,他也同样念念不忘不顾一切的爱着。
长生,长生,她在心里想着,满心欢喜。
后来,她为他育了三个子嗣。
本想执手相伴共白头,却无奈生逢乱世,当时因水灾闹了饥荒,为了养活一家老小,老四出生的第二年里,长生应征入了伍。
那时,国庆也不过刚刚27岁。
年轻的妻子要送孩子的父亲她的丈夫离开,或许,此去就是永别。
有些事情谁也无法说的准,长生看着他的妻,说:“阿庆,万一我回不来,你要为自己好好打算。”
国庆就瞪着他回到:“胡说什么,不管多久,我等你。”
那日,她站在夕阳下,牵着两个孩子,一直遥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融入人群里,也不肯走。
她爱着的人啊,即将离她远去,她如何不心痛?可看着年幼的孩子,国庆只能忍着眼泪,坚强的往下走。
此后国庆最期盼的就是每一年长生从部队里送过来的家书,寥寥几笔却是无尽的思念在纸上蔓延。
纸上尽是安慰的话,可是即使他说的很容易,国庆也知道,他的日子一定很苦。
一年,两年,五年过去了,孩子们都在慢慢的长大,可是国庆的长生却迟迟未归。
邮递员每天都会骑着车穿行在街道中,在某一天隔着遥远的小巷对着街道那端喊道:“国庆,你家男人来信了……”然后就会看到她从屋里跑出来,满心欢喜的去接信。
那天,她收到了信,进了家门。
阳光明媚的正午,整个小巷的人都能听到从小巷深处的某一家院中,传来了有人捶胸顿足的哭声。
人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说是赵家年轻的儿子长生在当兵的时候,运送物资经过一座大山的时候被土匪误伤而死。
人们只是在感叹,那年轻的女子做了寡妇。
但是又好像是流言一般。
数日之后,人们就看到国庆还是照往常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时村里有嘴碎的妇人,会问国庆长生什么时候回来。
国庆总是会说:“很快的,因为他知道我还在等他。”那些长舌的妇人也不再问下去了,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她说等他,这一等就是四十年。
孩子们都长成了大人,有了各自的家,各自的孩子。
国庆当了奶奶,有了孙子和孙女。
可她等的人还是没有回来。
生活渐渐好了。
地面上拔地而起,成了座座高楼大厦。
国庆也终于不用再为了孩子们操劳。
国庆过七十大寿的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吧,所以那天她喝了点酒。
干瘦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酒精的缘故,竟有些微红。
她笑。
就像是刚出嫁的新娘子一样美丽。
我扶着她回家的时候,她还在絮絮叨叨的一路和我讲着曾经。
我怕她冷,就生了炉火。
她只习惯炭火的温度,她说她这一辈子就是过来的。
我围在火炉前,往里加了几块炭。
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自顾自得说着话。
“我这一生,就算是为了他而活着的吧。”
“只是我仍旧是遗憾,说好了同生共死,可还是未来的及见他最后一面。”
隔着时间,我听着他们的爱情。
她爱一个人,不言不语,只是为了他守了一辈子活寡。
“您后悔吗?”我问。
“傻孩子,我怎么会后悔?能嫁给你爷爷,我高兴还来不及啊……”
奶奶躺在摇椅里,腿上盖着毛毯,有些安详的睡着了。
我看着她的脸,依稀能看到她年轻美丽的容颜。
很多次,她都可以另嫁人寻得一个好去处,她是书香门第出身,又极貌美,她本可以在后来将孩子留给婆婆家再净身出户。
可她没有。
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几个孩子养活几个老人,硬生生的过了大半辈子,熬过了文革,撑过了天灾人祸。
她慢慢老去的日子里,有很多次,我都听到她说:“快了,就快了,我该等到了。”
她老了,偏爱自言自语。
有时又莫名其妙的自己一个人笑。
我总以为,她的身边应该是有一个人陪着她的。
大概,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怀念,去记忆。
一个人,一辈子。
长生,赵长生……
到了那边你一定要慢慢走,等等我也是好的,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妻,你还要成为我的夫。
执子之手,偕子终老。
这次,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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