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照心
母亲曾说,我是爷爷在灵龛前拜一朵莲花求来的。因为第一个出生,族上添子,我的到来本身应该是当时父母亲的最大的喜悦和幸福了吧。
我随母亲姓,名字是外祖父取的,刚开始好像末字与父亲的重叠,因此易之。后来小学学到了一个词“襁褓”,它倒过来去掉衣之旁不正是我的名字吗?有趣。我挺喜欢我的名字的,因为它平朴而实在。用手指在这三个字上掠摸过去,给人一种光顺整齐的触感。稍长些,有天,母亲拉起我的手翻检掌心的纹络,说道,这孩子也命苦呃。母亲也对我叮嘱过,眼镜是心灵的窗户,要保护好眼睛。可后来,还是因为读书和打游戏,近视了。
小时候的院子很大,我可以一整个夏天的撒欢子。母亲做女红,我时常凑在她膝上望向簸箕盒里张罗来去。那时候,奶奶的旧式收音机就是我的半个童年。母亲喜欢搭磁带听80/90年代流行歌曲,父亲则喜欢秦腔。耳濡目染,对音乐很迷,如今的我爱吉他指弹与歌唱。
我从父母那里所受的启蒙教育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四年,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我已经习得了所有所有。五岁那年,他们出门做生意之前,都会在本子首头写几个大字,然后我便趴在蓝色方桌上铅笔临写。到晚上回来后,他们会细细的检查一遍,不会的让我反复练习。终于,我第一次学会了怎么去写自己的名字。
现在想起母亲,脑海里飘荡的尽是亏欠与愧疚。二十年来,我留给这个女人最多的画面应该是我的背影吧。小时多病,母亲为拉扯我受太多罪了,似乎因此第二个弟弟还是妹妹也跌没了。下雨天,三番两次跑出去玩,摔倒弄脏了衣服。母亲那一天为我洗了好几次衣服,却只打了我一次。学前班读完去上一年级,母亲送了我几次之后,在半路中,我就转身向立在远处盼望着的她招手,示意说,“妈,你回去吧,儿子可以的”。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匆匆几步,就将我们的距离拉的很远。没敢回顾,固执的我,想故作坚强地,证明自己长大了。读初中时,有一次下大雨,母亲来接我。那时都穿校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为了找见我,不知寻了多久,等了多久。我们最终见到了,可是我,却因为被老师批评了,气冲冲地将母亲撑来了伞打翻在地,在她前面,在风雨中,独自走去。想想那时的母亲有多心疼,现在写这段文字的我就有多心疼。泪目。高考数学考完,我心灰若土,知道自己终将失意。母亲等我出来,问我考得怎样,我什么也没说,再一次背对她而去。想想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将凳子排成一列,趴着写完作业才打开电视机吃饭看动画片。闯祸了,母亲总帮我在父亲面前掩盖过去,后来却因为上学不穿棉裤将我痛打一顿。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度过了少年时代,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14岁就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胡适《我的母亲》)
二、山送青舟
父亲是这世上最有才的伟大男人,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奶奶去世前,攥着我的手交待我,“你爸爸命苦,以后要好好照顾他。”的确是,他16岁就出去打工了。
小时候,母亲有次离家出走,加上被外祖母说了一通,我进屋子听到爸爸在哽咽,向他递毛巾时,父亲彻底崩溃了,与我和妹妹抱头痛哭。这是年幼无知的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脆弱一面。对母亲的爱有多深,父亲就有多伤心。这个故事到今天只有我知道吧,那时妹妹还不太记事。但有两个女人一定不知道,也不能让知道。一个是爸的母亲,一个是我的母亲。但母亲始终是理解儿子的,毕竟骨肉之情似血浓于水。
大冬天父亲要去远外做生意,开车到一半,还是夜晚,车坏了。他一个人就麦草在车下孤自卧了一夜。荒山野岭,想想都让人后怕。随父亲去山头割草,先要将草弄到路上,最后再装车。我每次都多抱一点,想想那样的话,到最后就能减轻父亲的背负。父亲是做农活的好手,毛笔字也写的自成一体。他给我削过木剑,凿斧出来几以乱真。用镰刀削出来的铅笔就像是卷笔刀旋出来的一般。我会躲在门口,等他走进来时跳出来吓他,他镇定若神人,眼睛都不带眨的。小时过年城中路上搭台子唱戏,父亲将我架在脖梁上,与我同观,黑漆漆呃我也听不懂。
父亲这大半辈子做过很多种不同形式的生意。赚钱养家的工作似乎试了个遍,卖冰棍、糖葫芦、炸油馍、收破烂……至今记得,外祖母托着我的手,街道上遇见父亲,他正摆地摊来卖,斜倚墙根,促膝坐着。看见远处的我,微笑。然后拾起百货中的一顶鸭舌帽带在我头上,我也笑嘻嘻地随外祖母走了。我兀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有那么几年,吃早餐和买钢笔的钱都没有。我省吃俭用,不想让父母为难。那时的幸福是什么,是父亲脸上冰泉般的微笑。
读大学时父母来看病,有次父亲来我学校拿东西。都说了那些东西我放假自己能带回去,可他还是坚持来帮我拿回去。一个人在大城市中奔走,西站那里转学校的BRT车站很难找的,但父亲还是一路摸到我的学校。我买了红薯和鸡蛋,一并给他,转身就跑,怕他不要。后来,回家他总会给我买红薯,以为我爱吃。
邻居家拆房子,让我们去捡木材。就在抬起土庄中掩埋的一根梁柱时,旁边的断壁残垣就要抖落着盖下来了。我一骨碌将他抱住,背对废墙,当时境况极矣。幸好,那倒下来的砖石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换做父亲,他也会护住我吧。爱,是一种本能。
虽然如今摆脱了苦日子,告别了土地劳作,住进了楼房……但,我始终铭记,这一切的一切是父辈们用勤劳的双手和滚烫的血汗搏来的。如果我有儿女,这些故事我会一直一直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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