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进入了冬眠,彻底停止了供养,剩下挂在上面的几片枯叶尽管还没有放手,但是也已经死亡,极致的冬天将要到来。冬天一定要手拿屠刀,春天才能立地成佛。
冬天是一个死亡的季节,许多垂老的生命完结于此。在寒冷和灰色的岁暮走完人生的末路,人们悲伤后又平静如初,麻木如常。这是每个人的路,结局就是青色低矮的麦田中又鼓起一个湿湿的冰冷寂静的黄土堆。
十一月底,妻子的哥哥这次恐怕挺不过去了,非常严重的腹积水,抗癌药的毒性已使肝肾损坏严重而面临衰竭,五天不能入睡,眯一会儿就醒,喝一口水就吐,呼吸里是无法比拟的疼痛,身体的营养被病魔吞噬,瘦的已不人不鬼,此刻的他已经累透了,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吧。那种病容你会感到被折磨到如此地步的人是多么可怜。
从手术到化疗到透析,人的身体像突然出毛病的机器身不由己地被反复地拆开合上,而所有的希望逐渐且很快地变成了无法承受的痛苦,日日夜夜,活着的每时每刻无不成了极限的煎熬。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也会陷入最终的昏迷而送去做最后抢救。命悬一线,那一根线已经不再重要;濒临死亡,对于至亲已多少次痛如刀绞,什么心理准备都会瞬间崩溃。
我在外地,无法安慰她,只是从她口中听到这些最近的情况,都是不好的,一次比一次恶化。受损的器官无法修复,没有了任何免疫力的抵抗,这一切已经使他全身的功能系统极度紊乱,而肿瘤继续疯狂的生长,似乎要把这个人全部占满,才能令这样贪婪无情的敌人感到心满意足,停止毁灭。昨天刚从医院接回又连夜送了回去,此间除了给他刷了牙,他的身体已什么都无法承受。此刻在县医院靠着氧气机维系衰弱的呼吸,无法进食的一周全凭输液维持着所需的营养,等待着省会医院的专家告诉他们,“对不起,没有必要再送来了!”等待是这么的漫长焦急,只是心里已经有了松动放弃的空洞,这并不是泪水和心碎的一时淹没和趁虚而入,绝望和放弃是一步步分娩降临的。
两年了,花干了家里的加上借的和水滴筹的钱买了两年的生命,这才觉得两年的时间何其宝贵。这钱花的值得了,又见到孩子两年,留在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如果有另一个世界,他去了肯定不会忘记这最后的深情。可是他既痛又悲,四十来岁本来还有多少路要走。他曾为了活下去而积极地配合一切医治的手段,拼尽全力的去求生,受尽了治疗与病魔在体内旷日持久的鏖战折磨,你不会知道一个人想活下去的意志竟然那么顽强,那样的痛苦并非一个正常的生命所能承受。
是想活下去的欲望还是恐惧死亡的本性,都可以证明最后的时刻唯有生命令人无比眷恋。
每个人都向往活着,生命是两年还是二十年,是有知还是未知,重要的已不是我们还拥有多少时间,而是你是否还珍惜生命里的一切。如果可以起死回生,妻子的哥哥一定会用极其感恩的充满激情的心态去活着,去珍惜、善待和重新认识所遇到的一切,去贪婪地享受生命的所有!认识他的这十年,很多次妻子从郑州给他带鱼竿,我知道他唯一的爱好是钓鱼,他一定梦想着再次拿起他的鱼竿,收拾他的钓具,拔掉他那辆充满电的破电车去阳光弥漫的河岸,就像刚刚睡了一满觉醒来,人生充满了电一样的鲜活和力量。一个多么与世无争的人,就要这样的与世长辞,死神的收盘突如其来,让原本幸福的现世安稳化为了没有余地的悲剧。
悲痛是难免的,但是也要坦然的面对不幸。他的家人们要振作再振作,去接受最后的结果。有的人路还很长,有的人走到了终点,闭上了眼就永远无法再见。
回想这两年的抗癌路走的异常艰辛,可是我想他自己应该无怨无悔所承受的这些疼痛,家人也完全尽力了不必再背负什么抱歉,怪只怪命运如此,生死无常。妻子总是哭,我怕她哭坏了身子,我劝她冷血地接受残忍的死亡,理智地面对现实。
今天午后妻子告诉我“咱哥很危险被推进了急救室,大姑我们都在外面等着。”我突然有种那样的感觉,那年那天下午我最后一次走进了考场,他们只能在外面等待我在里面的消息。
六点钟的天已经摸黑,月亮升到了四分之一的空中。七点钟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哭的泣不成声,“咱哥走了……”后面的话我已听不清楚。“今天晚上是阴历15,月亮特别圆,也许咱哥该走了,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痛苦”,我安慰她说。
除了死亡无法更改,其他都可以改善。我们只能为责任而活。
我们不要再像冬天那样阴霾寒冷,不要让怨恨忧愁、苦涩忧郁、胆怯畏缩的心始终看不到属于它自己的阳光。今天的会过去,只要你心怀宽阔。即使长久地陷入低谷,也要用乐观强韧的意志在低谷里寻找到活着的意义,在苦难里更懂善意。
漫长的不是生命,而是那些缠绕着生活的不成功、不快乐、不明亮、不幸福、不自由、缺东少西和无法满足的感觉,那样的我们看不到眼前的美好,总是苛责它的不完美。可是我们已经在幸运而健康地活着,陪伴你的和你重视的并不是不会突然离你而去。
希望使人跳动,欲望令人不安。风车每天扇动翅膀却无法飞走,有几个人能完全自由?那么,当身在不幸中时能够支撑你的是什么?时间并不是最宝贵的,最宝贵的是发现了自己生命中的价值和未来。冬天是划上句号的最后一个季节,也是春天前的黎明,花园还会是灿烂的花园,不负我们最美的期待。
20-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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