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一年轻的时候住在长安,年老的时候住在洛阳,当然洛阳人士唐德一也并不说是不年轻,只是长安城长年累月的风吹得唐德一是皱皱巴巴,唐德一弱冠之时已有了而立之态,等真正长到三十岁的时候,很巧然齐五四那天来他屋子串门,有意无意请了一句,您老高寿?自此唐德一便彻底老了。后来唐德一弃了长安得了洛阳,生子取名唐传奇,再后来唐德一的故事就落下了帷幕,活脱一只唱死了的野戏子草席一卷,整一纸今生一团火,焚火渐熄渐灭在乱葬岗一角,来春只烂作一堆肥料,而已。
如果时间是一个沙漏模样,那么我们现在将这个沙漏倒过来放,稀稀疏疏那一端又回归成密密麻麻,唐德一也不用再那么活——他活成了另一派光景,此时唐德一躺在一张四四方方小木床上,四方形的木床横着竖着都放不下唐德一的那双脚,后来他发现按着对角线躺的话身子头脚将将好,唐德一就这样认定自己恐怕是长安城最聪明的十六岁美少年,我们这先不说唐德一翻了身后头脚挂得像杆平衡秤,唐德一适会有了一种怀才不遇的我们姑且把它命名为惆怅的失落感,市面上的才在整座长安城里那是明码标了价,沦为一种类似油柴盐米的寻常物件,比如说想出个书,你大可不必累得焦头烂额催发毫无点墨的大胸脯,长安城里专门有一批头上绑着白条的写手,想婉约,no problem,五两银子,想豪放,no problem,五两银子,探讨哲经,五两银子,论论几何,五两银子,洋文国语全套,五两银子搞得定的事,要才华干嘛,才华实打实摸着硬邦邦看着银闪闪,所以长安城的贵人们呐,个个才气熏天,一大摞一大摞的文集诗集,凝固了的才华,白条子们鼓了肚皮,却白了头发。
唐德一年轻的时候说他不喜欢长安,年老的时候又说他不喜欢洛阳,在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唐德一吃到葡萄嫌酸,但和唐德一处的久了,就知道他的长安,弥漫了油腻腻猪头肉的饱和气味,唐德一的大唐长安城是以自家猪肉铺子为中心发散开去的窄窄一条唤得平安的街子,平安街上唯一的肉铺子名叫唐西肉铺——摊主唐西,是唐德一的老爹,拧巴成一块儿的蛮肉一横一竖以一种非常均匀的态势排列在他的脚膀、肚皮、脸孔以及其他一些衣裳裹不住的地方,唐老爹层上层的肉脂使得每次的婉婉而笑都拧成呲牙咧嘴,周围的人都说唐西从前肯定是个凶神恶煞的强盗,搞不好卖的猪蹄膀就是剁了闲人的大脚膀,但肉总是要吃的,时下纷乱的长安城是不乏人肉包子的,大家也是知道,祈祷祈祷手上的包子是干净肉包,那便就是寻常包子了,再不放心,只吃之前忏悔忏悔,念几句阿弥佛坨,死人总也是能原谅自己的。但唐西对此一无所知,只憨笑成凶恶模样迎着平安街的每一位主顾,照例两天杀头猪——那是以前,那时候平安街的人顿顿离不开一餐肉,自长安动荡之时起,平安街似乎不再那么嗜肉,一头猪有时半个月也卖不完,唐西的肉摊门不得不关了一半,但摊子上边摆着的肉仍经不住长安一阵又一阵的干风,唐西便把快要生蛆的猪肝猪肚炖成一锅给唐德一吃,在最动荡的那几日,平安街子上所有人都瘦得焉了面孔,唯独唐德一倒是胖得臃肿,照此下去,唐德一可能就会长成另一个唐西,开另一个肉铺,于是平安街上便有了两个肉铺,一个名叫唐西,一个名叫得一,摊主均是肥头大耳的东西,很能叫人误以为卖肉的都是这副模样,好在动荡只持续了一个半月,唐西肉铺的店门又敞得跟唐西的肚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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