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送的是一整套玛瑙镶金的头面。
这套头面王熙凤认识,是老祖母送给王夫人的陪嫁。说是数位名家大师倾力打造,单上面镶嵌的西洋进贡的猫眼不下几十颗,极具奢华富丽,拿出去也是有市无价。
原主曾眼馋了好久。嫁妆里有一套定制的头面就是仿着做的,做工价值都相差甚远,已经价值不菲。
王夫人素来行事低调,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是收着,一次也没戴过。大方地拿出来送人,也真难为她。
至于过后会不会心疼后悔就不得而知了。
王熙凤吃过午饭就带着平儿过去,例行午休都免了。收了一份大礼,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王夫人正支着头发愁呢。彩明站在下面念为老太太祝寿添置家伙的账本子。王夫人半眯着眼,听得心不在焉。
彩明是王熙凤的小厮,聪明伶俐,才十三岁,跟了王熙凤有三两年,专管记账、读账本。王熙凤病着不管家,王夫人就把彩明借了去。
“打造金器若干,银器若干,共耗银两若干,其中工匠银若干……”
“停!今年这一项是谁管的?”王熙凤一脚踏进来问道。
彩明扫一眼册子:“回二奶奶,是费大福管着的。”
王夫人面露喜色,旋即恢复如常,温言道:“这早晚就来了?吃过饭了不曾?”
王熙凤规规矩矩请了安,笑道:“才吃了。太太有话吩咐,怎敢怠慢。”客气里透着疏离。
王夫人呆了一瞬,即刻嗔怪道:“你这孩子,身体才大安了,受了委屈也不说出来,又这么急三火四的。”
真像一位慈爱的老母亲对着心爱的晚辈循循善诱。
王熙凤暗暗乍舌。后世人给这位做出的评价是“佛口蛇心”,蛇心还没机会见识,这“佛口”可不是吹的。
瞧瞧,关怀里透着真挚,每条鱼尾纹里盛满了慈祥,苦口婆心言辞恳切,让人心里熨熨帖帖的,恨不能以身相许一一肝脑涂地代价太大,还是以身相许吧,许以全部身心全力以赴,没毛病!
王熙凤前世不喜欢这个人物,先入为主,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疏离,很快回过味儿来。
原主爱财,看在那副头面的份上也要表现热络点,才不会惹人生疑。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上前接过玉钏儿手中的茶亲手奉上,贴心的笑道:“太太自己也该好生保养才是啊。宝玉也大了,该学着分担一点了。”
既不爱读书,做点别的总可以吧。一味贪玩儿,什么时候长大?以后林妹妹得多累心!
提到宝玉,王夫人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多了一丝宠溺和无奈,“他哪里指望得上,让我少操点心就阿弥陀佛了。一一对了,方才那账目有问题吗?”
王熙凤:“正是呢,比往年多了三成。”
本不欲管闲事,奈何原主多年理事,大小账目条条框框全部刻在脑子里,粗略一寻思信手拈来。耳朵察觉出不对劲,嘴巴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语道破。
三成?贾府这等人家,凡事一应皆有定例,差不多都是按旧规矩来,如今太平盛世,就算物价上涨,也不可能多出三成。
王夫人也觉出猫腻,沉下脸来问身边的人:“那个费大福,是什么人?”
彩明答:“是大太太的陪房费婆子的儿子。往年是他父亲费老爹管着。去年费老爹中风没了,今年临时派了费大福。”
王夫人:“玉钏儿,叫人去说给林之孝,查查这个费大福什么品行,再有账目是怎么回事。”
玉钏儿答应着去了。
彩霞看一眼凤姐,后者低头吃茶,一脸淡漠。不得已凑近王夫人低声道:“太太,既是那边的人,是不是知会大太太一声?”
王夫人:“不必。”
邢王二位并不像表面上一团和气,王夫人也并非大度如斯。背地里邢夫人憋着气,王夫人心里有数,也不是完全不在乎。
王熙凤暗暗瞅一言彩霞。
这丫头不言不语,心里头有成算,是个得用的。只可惜命不好,原剧中先被贾环辜负又被王夫人抛弃,好好一颗白菜被一个来旺儿那个吃喝嫖赌一样不落的丑儿子给拱了。
还有彩明,聪明伶俐得很,上上下下大小管事们记得清清楚楚,张口就来,也是个可造之材。且无父无母,七八岁上被叔婶卖进了贾府。林之孝喜欢这孩子乖巧聪慧,培养三两年,给了凤姐。
王熙凤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伯乐,处处有人才可发掘。
如果多搜罗些人才收归己用,是不是可以想法子保贾家多撑几年?贾赦贾珍之流咎由自取,那么多善良的丫头仆从又有什么错呢?
出神间,王夫人揉着眉心一脸疲惫:“我这精神是大不如前了。前儿个你受了委屈,碍着你婆婆的面我不好说什么,心里头是明白的。你婆婆那个人,越老越糊涂,手底下的人也不管一管,由着他们来,偏听偏信的,真是,唉!”
认定侄女先前的疏离缘于对自己没有及时撑腰产生了芥蒂,这么一番做作既示了弱又表明立场,收拢了人心又侧面打击邢夫人,一举多得,使得是得心应手。
难怪原主倾心吐胆的敬着她帮着她,果然姜是老的辣!
可惜王熙凤不是原主,只淡淡的笑着,并不接话。
您老尽情发挥,我就打个酱油。
王夫人不得已,重新调整一下情绪,先关心了一下王熙凤的身体健康状况,才委婉提出老太太寿辰将至,筹备工作、迎来送往琐事冗繁,你这位管家奶奶能不能尽快回归本职工作?
“有活吩咐我做太太您早说嘛,我身体也将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慢慢调理就是了。
我是看着家里一切都齐备,太太处处打理的周全,再三妹妹、宝丫头跟着大嫂子事事做得不错,想着也许太太有意让咱家姑娘们多些磨练,所以偷个懒多歇两天。既然太太说了,我就重新接过来吧。”
王夫人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我不提出来,你要躲懒到什么时候?说得你多好心大度似的。
脸上却笑得十分欣慰,“这样最好。我也能松口气了。忙过这阵子再歇着一样的。”
这是不可能滴。套上缰绳就别想随便撂挑子。
王熙凤笑得纯真,“只是好了以后脑子没以前灵光了,经常忘事儿,太太可要时时提点着我。”
还想跟以前一样脖子一缩躲到幕后享清闲,任凭我自己累死累活,做梦去吧。
“那是自然。你终归太年轻,我也不放心的。”王夫人没多想,随口答应。
“还有一件事要求太太,我不识字,诸多不便,彩明虽是一个小孩子家,到底是男丁,不好一直随身跟着。我寻思着请林妹妹帮衬几天 ,太太说可好?”
王夫人一成不变的佛系微笑终于有了龟裂的迹象,“有宝丫头和探丫头帮着就够了,林姑娘身子骨弱不惯劳乏,再说毕竟不是贾家的人,怎好支使亲戚?”
说到最后底气不足起来,对面那双丹凤眼笑意盈盈,分明写着“宝丫头不也是亲戚?”
王熙凤再接再厉,“老太太那么疼她,肯定不想她将来出了阁受委屈,借着机会学学管家,练练手,想来老太太也是同意的。太太您说呢?”
王夫人一想也是,眼神有一瞬的迷离,晕乎乎点头,“随你怎么安排吧。我乏了,你回去吧。”
从王夫人处出来又到贾母处走一遭,说说请黛玉帮衬几天的事,贾母笑道:“那孩子是个心细的,有她帮忙你也省点心。只是你不可累着她,二则也要她乐意。”
王熙凤答应着出来,想了想,拐个弯进园子里,到怡红院找宝玉商量,相约一起去看黛玉。
宝玉巴不得黛玉多出来逛逛,省得闷在屋里感春伤春秋生出无限闲愁,一气撺掇着应下来,“你若担心做不来,大不了我帮着你,咱俩一起,还顶不了一个坑吗?”
黛玉瞄着她一笑,算是答应了。
王熙凤大乐:好运气,多一个免费劳力!
当然不会让黛玉做书童跟班儿,单把账交给她管,传个话跑个腿儿的活宝玉自动揽过去。
黛玉诗做得好,数学方面也极有天分,繁杂的账目经她的巧手一理,乖顺的跟排队等投喂的小猫崽儿似的。再采纳王熙凤提议的表格纪录法,理账比作诗还顺溜。
这样一来宝玉也上了心。两人上了瘾,得空把以前的旧账拢拢,竟查出许多亏空来。此系后话。
单说目前,王熙凤大喜过望之余,十分庆幸自己的英明决断:摆脱了头疼的数学,真好!
前世就是个数学白痴,超市购物算个账都费劲。如果真的像原主那样认真起来,大小琐事、出支账目一把抓,恐怕不出三天就要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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