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内蒙古特别寒冷，天上的云都在打着哆嗦，空气清新凛冽，呼一口全是白色的哈气，寒风吹来，就像小刀子一样。大人说，如果在室外尿尿，一定要带根小棍儿，一边尿一边打，不然尿就冻成了小冰柱。
最冷的日子也是滑冰的好时机。我和弟弟出去滑冰但没有冰车，邻居家孩子的冰车都是父亲帮着做的，两根木条下面钉上铁丝，做成一个正方形，小孩坐在上面，用两根带钉子的木棍扎在冰面上，助力前行。
我们没有，只好央求一个外号叫馒头的小孩，“馒头，给你一块水果糖，让我们玩一下好不好，就一下。”馒头的脸蛋冻成了红薯，鼻涕快到嘴里了，他用舌头舔着鼻涕不吱声，我只好说：“如果你不喜欢吃糖，我这里有毛猴，你喜欢玩吗？”
毛猴在东北叫冰嘎，就是在冰上抽起来旋转的陀螺。馒头接过那毛猴抽了一下，毛猴在冰上飞快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他来了情绪，开始拼命地抽，显然，他同意了。
我赶紧拿起那个冰车拽着弟弟向小河最宽的地方跑去，我弟坐在上面，我推着他往前滑，一个来回之后，我俩都出汗了，也不觉得冷了。于是，掉头再往回滑，一个小石头冻在冰面上，我没看到，只听扑通一声，我弟摔了一个狗吃屎，把嘴磕在了冰面上。
他的鼻子涌出了鲜血，嘴唇也肿了起来，我赶紧把他带回家，他的模样吓坏了姐姐，她们手忙脚乱地用马粪纸堵住弟弟的鼻孔，又拿热毛巾敷在他脸上，结果适得其反，嘴唇肿得更高了。
我吓得两腿筛糠，心跳加快，这是我闯的祸啊！下班号一响，母亲到家了可怎么交代？果然，母亲一进门就看到我弟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把姐姐打了一顿。
我说的挨打，不是随便给你一巴掌。是那种真打，就像电影里打女游击队员那种，我妈将扫帚打散了，又去找鸡毛掸子，空中飞舞的鸡毛掸子发出嗖嗖的声音，听着吓人，随着一声声：“再也不敢了。”我妈也累了，烂泥般瘫坐在椅子上，这事才算告一段落，我妈永远都是打完了才问情况，典型的先斩后奏。
一次，姐姐的同学来家玩，走的时候把钱包落下了，我回到家时看见了那个钱包，第一个念头觉得应该还给人家，但是看到里面有一毛钱就不舍得还了，心里想是你丢的又不是我拿的，便悄悄地把钱包塞入箱子缝里，想着上学的时候可以买几块糖吃，我当时小学一年级。
没想到我妈发现了那个钱包，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弟打了一顿，说是我弟拿了别人的钱包，让我弟坦白交代，我弟什么也不说就像李玉和那么大义凌然。我犹豫着想冲上去说明白，但是我怕挨打，最终也没敢承认。我弟就白挨了一顿冤枉揍。
童年时，我们住的楼房是四家人一个走廊，共享卫生间，每家有自己的厨房，厨房都是敞开的，每次我要到北屋去，都要路过丽丽家厨房。
有一天我和丽丽说：“太饿了，你家有什么吃的吗？” 她家平时自己做饭，有时会有剩馒头，不像我们顿顿吃食堂，每顿都是三光。丽丽说：”没什么吃的，只有虾皮。” 她把手伸到橱柜里抓了一小把虾皮，我俩分着吃了。
这海鲜味道不错呀，那以后，只要我饿了，就直接走进她家厨房，拿一点虾皮吃。丽丽妈是个讲究人，做饭离不开虾皮和虾仁儿，虾皮一罐儿，虾仁一罐儿，跟盐和五香粉并列放在一起。因为丽丽家有虾皮，我觉得她家太高大上了。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妈请婶婶给我剪头发，婶子剪发的手艺属于二把刀水平，怎么也剪不齐，她便开始修，结果越修越短，再后来把我彻底剪头成了一个男孩儿，那个年代还没流行女生剪男生的超短酷帅。
等我站起来去照镜子，立刻崩溃了。第二天我去上学时没敢踏进教室，假小子逃学了，第二天，我觉得自己在玩面玩比上课更有意思，天天背着书包在四处转悠，假装去上学，希望一两周之后头发长出来一点。
但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不安日益加重，越担心越不敢去上学，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一天吃完晚饭，有个同学来家了，我一看到小红，浑身立即瘫软，她看了我一眼，也没说话，我觉得她的神情有点鄙视。
她掏出一封信递给我妈，那是一封老师的信，说一个礼拜没见我了，病了也没请个假。我妈把我叫过来，问我怎么没去上学，我说头发太短了，怕同学嘲笑。另外我前面的男生总欺负我，其实欺负我的事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但是我必须得找个理由，就把那事儿又说了出来，我妈竟然没打我，第二天跟我去学校对老师说，那个男生怎么踢倒了椅子，我的脚指甲盖后来都掉了。
哎，我妈善解人意的时候超过了一般人，她发飙的时候超过二般人。
夏天到来时，小孩们都聚在院子里玩，我喜欢往两岁宝宝身上放蚂蚁，看着胖嘟嘟的宝宝痒痒得扭来扭曲，我就会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那时候我六岁，恶作剧心理时不时地驱使着我干点坏事。人啊，表面上有多乖巧，恶作剧的心理就有多彪悍。
后来父亲叫我背诵老三篇，我才知道三座大山的比喻，从此，小小的我就有三座大山压在心上，一个是因为钱包的事儿我弟被打，二是偷吃虾皮，三是往宝宝身上放蚂蚁。等我长到十岁，才知道这就是人品有瑕疵，人品其实跟人性混在一起，很难一下摘出来，非黑即白。
二十岁时，读到卢梭的忏悔录，我才释然了，那三座大山顷刻间变成了三个小土坡，原来每个人都做过错事，好人也不是生来就懂是非曲直，也是克制住不做坏事才变成了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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