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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 真腻
编辑 | 万千
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
我从台上走下来回到饭桌,旁边的Mary张张口,欲言又止,最后拍拍我的手背说:“你开头第一句唱得挺好的,很像电影里面。”
14岁的Jenny同学刚刚结束了她在新同学们面前的第一次亮相——演唱《Let it go》,显然《冰雪奇缘》的旋风不仅从2013年延续到了2014年的夏天,更使用冰冻技能让Jenny在台上如同冻住一般难堪。此刻,身旁的这位认识仅一小时的Mary小姐——作为未来四年闺蜜预备役——用她绝佳的安慰技巧令我更加确定,我唱砸了。
这是我考取这所高中后第一次参加它的在校中国学生见面会。幸运的是,窘迫的见面会在我感受到马里兰州的第一缕阳光时被我抛至脑后。
在这所学校的中国人不多,因为学校本身就小,只有两百多个学生,主打“家庭式”寄宿学校。我是一个动辄就要“重新做人”的人,比如,在接到美国学校录取的那一刻起,我就琢磨着要推翻以前叽里呱啦的初中生人设,给自己立一个“淑女人设”。虽然第一印象可能不是特别惊艳,但望着与我友好交流的学长学姐们,我觉得接下去的日子还是值得期待的。
我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有八人一间的宿舍,没有拥挤的公共澡堂,没有带东北口音的河东狮吼……中国初中的一切忽然成了过去式,而我,陈词滥调一样,“要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开展新的生活”。
不过我可能误会了些什么。这不是新的土地,英国人早就乘着五月花号来这儿开垦过一轮了。这里随处可见的白皮肤金头发正证明着这一点。而不用多久,我就会更深刻地意识到这是谁的土地。
我的整个九年级,都非常非常开心,像是不需要理由一样。毕竟,初到美国的新鲜劲儿令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妙。可能别人的新鲜劲儿持续几个月就消失了,但我的持续了一整年。
而十年级则是我“噩梦”的开始。我最好的朋友搬去了另一个寝室楼,而鉴于有着“淑女人设”,我发现交新朋友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容易——体育不好,对美国娱乐潮流一无所知,连instagram也没有。而擅长考试显然不是一个有效的社交方式。有一瞬间我都要怀疑,我不会真成了个淑女吧?然后我马上确定地想,不是淑女,是书呆子。
总之,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生活有多么的无趣以及痛苦:化学课上被其他中国人碾压到怀疑自己是不是中国人;作为曲棍球一级板凳队员,训练时在队友飞奔扬起的尘土后面呼哧呼哧地跑;和寝室里的同学们一边看电影一边聊天,不想打断别人而等着后面发言,可终于有频道给我说话时,她们却换话题了。每当这时我就很希望一头扎进爆米花里当无事发生过。
听起来可能很好笑,可是我当时真的很难过。每天早上起来我感觉胸都是闷的,想,怎么样才能在这个仅有三百人的校园里有那么一点存在感呢?
我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自学AP (Advanced Placement)课程上 - 如果实现不了集体价值,那就先实现个人价值吧。当我信心满满地去请求副校长的允许时,没想到她一口否决了:
“我们并不支持学生自学AP,也不会为此预订额外的AP考试。”
“因为我们不能确定你们自学是否能学好,而这个是要计入学校的教学质量的。”
“Jenny, 与其花更多的时间在自学AP上,你为什么不多去社交呢?Victoria和我说你总是在学习,都没时间与她出去玩了。”
“我觉得你需要多交朋友,你从来不参加学校的活动……”
我望着这位平时慈祥的老太太先是面容严肃,再逐渐转为锋利,一双褐色的眼睛隔着厚厚的镜片也能射出激光,配合着“从不社交”和“从不参加活动”在我脑门上烧出一个大洞。我耳边轰隆隆地响着听不清她的话,只能看着这个比我矮很多的老太太忽然放大了许多倍,背后有火山在喷发。你懂的,像动画片里大魔王出现的镜头。
“我说的对吗?多多社交,Jenny。” 然后在老太太最后一句话说完时,从她周围散发的“黑气”又一下子被收回去了,她又和颜悦色起来。
我木讷地点点头:“您说得对。”
可是回到房间,我就哭了。
按照电影套路来讲,被老太太戳破表面和平的Jenny会奋发图强重新做人,变成社交强人然后用事实狠狠“打脸”,就像那些传统的逆袭故事一样,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嘛。
可我只是在地上扑腾两下,然后就接受了自己作为“社恐”的事实。我为自己找的借口是老太太的态度:如果她真的想帮我,她为什么不平时就告诉我多社交,而是当我有事相求时才跑出来教育我?是不是我不来问她AP,她就一直只会笑眯眯地表扬我的礼貌和成绩,其余当作没看见?
美国人也挺伪善的,我想,行动一样是为利益所驱使。
承认了这一点就有点像是我一枪击毙了自己心中之前那个金光闪闪的美国。
值得庆幸的是,从那以后我就能在感到为难时劝自己:“我只是个普通人,在座各位不管本地人外国人也都是普通人,大家互相也不必抱太大的期望。凡事不用强求,就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在我的高三演讲里也这么写。
当然,我还没那么脱俗。可能是被这个学校喜爱粉饰太平的风格影响,我在高三演讲来了一句非常鸡汤的结尾:
“You don’t need to be cool. You just need to be you!”
勉强押韵而语法不正确的鸡汤为我充满了自嘲和“人生感悟”的演讲赢来满堂的掌声以及接下去两周的“校园名人”的待遇——每个碰到我的人都会跟我说我的演讲有多么幽默、多么真诚、多么打动人,说这是多久以来最好的演讲;甚至连我最讨厌的、平时不爱搭理我的校长都跑来告诉我:“嘿你这个心路历程就是高中时的我啊,只要把你爱的生物换成历史就行了。”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像高中时的你。
被大学录取以后的日子过得又慢又快。慢是因为我好想赶紧毕业,离开这个乡村中学,快是因为回想这段时间,我发现我竟什么都没做就让它过去了。
毕业典礼上,我登上台阶领奖,下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无论他们是不是像前几年的我一样内心不爽毕业典礼的冗长,他们都得等我领完我的奖,念完我的诗。再一次,我想起以前的我所憧憬的那种被人认识、佩服的“风光”。与我存在感微弱的前三年相比较,现在的我算是扬眉吐气了吧?与当初那个因为自学AP而躲在房间里哭的Jenny相比较,我应该有“莫欺少年穷”的快意吧?还是说我应该感到云淡风轻,仿佛自己从来没有为这种事情烦恼过?应该感到“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以前的困难都是值得的”?
可我只是心里有点空。
我一直说我想把双眼变成摄影机录下生命中的所有时刻。而那个时刻,就像是摄影师忘了按下录像键一般,无论镜头里出现多少,在脑海里都是不留记录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弄上爸妈租来的SUV,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所学校了。这个过程比我想象当中要快很多,刷地一下,我们的车就从那个坡那里开了过去,开过了老师们的房子,开过了我平时熟悉的学校旁的铁轨,开过了很多很多。我本来想拍张照留念一下,却连对焦都来不及。
也对,又不是拍电影。
“怎么样,对大学生活兴奋吗?”妈妈转头问我。
我忽然想起来刚入学时的我。妈妈问我对高中兴奋吗?对美国兴奋吗?我憋着笑、点头说:“当然啦!”
我又想起那个四年前唯唯诺诺地在台上唱《Let It Go》的Jenny,和几个小时前唱《哈利路亚》的Jenny,想起这所学校迎接我的大晴天和送走我的阴天,想起大家说如果今天下雨的话就不毕业了。
我耸了耸肩膀:“还行吧。不就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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