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天气一日日暖了起来。虽说阴冷并没有完全褪尽,残留的寒风仍在忽东忽西地冲撞,但毕竟还回了一片明亮的橙色。阳光挂满了干枯的枝头,跳跃在屋顶、窗棂和行人的肩上。心情如天空一般明朗,仿佛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轮青白色的太阳,稀薄但不晦暗。
城市没有节气。耸立的高楼大厦用钢筋水泥把开阔的空间瓜分成一个个毫不相连的单元,头顶的天空也被蜘蛛网般的电线割得支离破碎,人们像蠕动的蚂蚁一样生活在阴暗的峡谷中,既不满现状,又无法逃离。他们看不到农人春耕时的繁忙身影,听不到清晨响亮悦耳的阵阵鸟鸣,也闻不到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泥土被翻动时的清香,更体会不到一望无际的金黄的麦穗波浪般起伏的喜悦。他们缺乏健康的肤色,却用昂贵的脂粉来遮掩病容。他们闻惯了汽油的气味,习惯了制度化的走走停停,却又自豪的将自己同现代文明画上等号。他们用狭小的空间将自己封闭起来,对邻人的笑脸警惕万分,却又潇洒地宣扬自己绅士般的处世之道。
他们早已忘记了那些童年的乡间小路和溪头湖畔,或者说从来就不曾经历过。一切有关春耕秋收的节气在他们眼里或许仅仅只是一个与平常稍有不同的日子,而那也只是科学上与太阳运行有关的抽象词条,春分、夏至、小雨、霜降……词语的韵味并不能消解心头的隔阂。
说到这,我想起了作家邱华栋的一篇小说《遗忘者之旅》。作家笔下的主人公在多年后再次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面对日新月异的变化和被时间冲淡的记忆,尽管努力想记起一些熟悉的往事,但最终不得不放弃,而且是带着一种不甘心的痛苦承认自己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几乎完全忘记了过去有关这座城市的一切。即使是他想寻找一个曾经的熟人,也并没有表现出一个现代人应有的理性。他的所作所为,或者说在这个城市的寻找,其实也就是对早已逝去的美好事物的追寻,而那些美的东西,在他看来应该不会彻彻底底的从这里消失,至少他心里仍然存在着一些细若游丝的残痕。但事实上,他只能而且必须是一个遗忘者,他对这座城市表面化的反思实质上也就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求证。一切都在变,他也不例外。于是,当他企图用记忆中的秩序来否定眼前的不协调或不和谐时,他永远无法实现,日益物质化的世界同他朴素的形而上的思考已处在了一种背道而驰的分离中。作为遗忘者,他丢失的是记忆,但得到的却是对永恒的美的崇敬。
当然,我们所做的种种论述,并不是对城市文明的全盘否定,也不是对乡野风光的顶礼膜拜。对比所起的作用并不是单纯的取舍,而是通过一些尖锐的对立来观照自我与他者,以期寻求可以超越自我与他者的哲学阐释。
如果我们将那些摆脱了原始印记的种种事物的出现认为是历史进程中的一种必然结果,那么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将会很好的解释这一现象。至于他将会如何解释,那不是我们所关心的。我们只知道,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也无论是畸形病态还是自然健康,这种纯粹的学究式的阐述对那些终日碌碌奔波的人来说毫无意义,说白了,它顶多也就是一阵不咸不淡的耳旁风,我们——这些普普通通、干干净净的人,谁也不敢说自己已是衣食无忧,可以坐享其成。然而可悲的是,就在我们神情庄重的虔诚地将一片喧哗肮脏拒之门外时,却又急不可待打开另一扇门,一头扎进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腐臭中,唯恐掉落其后。
2011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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