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挑了挑灯芯,半截蜡烛只剩下一个指节长了。她瞟了一眼缩在炕角的孩子们,看着他们点头晃脑的瞌睡样,抽出一个刚纳的鞋底就扔过去,厉声呵斥:“你们那爹还没回来!睡什么睡,想被揍成肉饼吗?!”最小的孩子哭啼起来,大点儿的孩子撑着眼皮,不让眼帘落下来。最大的男孩跳下炕,舀了一瓢冷水泼在脸上。
“娘,爹还不回来,准是赌输了。”
“呸呸,关上你这不吉利的嘴巴子。”女人跳下炕,点了一炷香,插在灶台上。
“灶王爷在上,小孩子不懂事,嘴上没个把门的锁,您老人家千万别计较。您老人家是最灵验的,千万保佑宝顺他爹赢着钱啊!” 女人说完,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的淤青微微泛红,结痂的地方裂开了口。
女人瞪着那个名叫宝顺的男孩,他急忙跳上炕,缩在龟壳里。
女人把手里搓着的蜡油捏成蜡烛的样儿,剩下的一截灯芯镶嵌在上面,奄奄一息的火苗立马“滋啦滋啦”地燃起来。窗户里透进来的风摇曳着火苗,抓着它使劲摇晃,像是扼住它的脖颈儿,它努力地想逃出去。映照在窗棂上的灯影拉长了、缩短了、歪斜了,尽自变幻着。
路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一群男人的脚步声。大半夜的,没有哪家的女人敢在外面瞎跑。敢在晚上窜来窜去的,要么是窑子,要么是不怕害臊的寡妇。她们踮着个小脚,探头探脑地出个门,也不敢弄出什么声响来。男人就不一样了,散了工,吃了饭,撇下娘们,出去聊个天,吹会儿牛,说几句骚情俏皮话,打打牌,喝喝酒,赌上几把过过瘾,都是爷们的正经事。宝顺爹好赌,他一天最精力充沛的时候就是傍晚吃过饭后。他吧啦几口饭,听到外面的吆喝声“宝顺爹,快来玩几盘哦——”,提着鞋就跑出去了。女人一听就是隔壁王瘸子的声音,气得“咯噔”咬咬牙。王瘸子从小患了小儿麻痹证,一条腿短,一条腿扭成八字,像个布满树结的拐杖。老大不小,也讨不到媳妇。队上也干不了什么活,挣不了几个工分。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赌钱伎俩,总能弄点碎银维持生活。他不但自己不学好,还带着队里的几个爷儿们一起赌钱,“不会赌几把,还叫爷儿吗?!” 他巧舌如簧,结识了十里八村的各个好赌的“大碗儿”。他说要带着宝顺爹见见大世面,谁叫他们是邻居呢?有点甜头哥儿几个分享,难道不比撅着屁股挣工分强?爷们这些正经事,没有女人说话的份儿,再说,挣回来钱,女人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女人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紧握的双手放在胸前,耳朵贴在柴门上聆听着。她努力想分辨出脚步声的情绪。要是连续轻快的步子,那她和孩子们可以假装睡着,把灯留着,把门掩着。要是迟缓沉重的步子,她马上把铲子、棍子之类的东西藏起来,把破棉袄多穿几件,战战兢兢地躲到门后。女人太紧张了,屋里只剩下“咚咚”的心跳声,九个人的心跳,像散落到地上的玻璃球,弹跳着,碰撞着。女人胸口的衣服被捏成一团,按住快要冒出来的心。
柴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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