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态

-  按：对于喜欢抠细节者，造成内伤概不负责

一

后海的酒吧里旋转着的红色的灯光，让人觉得那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舞台上的两个歌手一边自弹自唱，一边打量着台下的酒客。似乎没有人在关注他们，大家都是把歌声当作了一种廉价的背景音在播放，自顾自的干着杯，谈笑风声。仿佛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人们更有一种安全感。都说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而狂欢就是一群人的寂寞，那么，酒吧则是人们寂寞的场所。有人因为没钱而寂寞，有人因为太有钱了而寂寞，有人因为朋友少而寂寞，有人却因为朋友太多而寂寞。对众生来说，生活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形式，只因为，变量太多，变数太多。

"明义，你上次发给我的那段代码我看过了，" 翔子咕嘟了一口青岛纯生，说 “不就是个大数排序问题嘛，怎么写了那么多行，看着特头疼”

“人家明义是有远大理想的人，是冲着那个‘图灵代码奖’去的，不像你，整天就冲着提交到主机上的代码挣个民工钱” 阿文在一旁揶揄道 “哎，我说明义，你要是真是拿了那个奖，那可是几百万比特币啊，买个房子娶了媳妇不说，剩下的送哥几个一人一辆奥迪A8跑车也绰绰有余吧，哈哈”

其实明义不知道阿原这句话到底揶揄的是翔子还是自己。至少，当年上学时，《编程基础》这门课的成绩来讲，明义其实比不过其他两个人。更何况，图灵代码奖这种东西，属于可望而不可及的浮云。而把代码提交到主机，然后根据结果获得一定量的收入，这才是民众的主要收入来源方式。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通过向主机提交代码这种方式来获得收入，对他们来说，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这份代码到底在主机的整个运行过程中起到了作用，或者被拿去做什么，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个的很小的细节问题。比如，把一堆整数排序，或者将一些数据对象分成既定的几个大类。至于解决这些细节的代码，是拿去做控制探索半人马座α星的飞船的中枢系统的一部分？还是会运行在麦当劳的最新的自动售货机的CPU中？抑或是用来开发最新的防辐射材料 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咱们每天靠编码挣钱的，和她们比，到底哪种生活更有意思呢？” 翔子指着在台上跳舞的舞女问道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 阿文向来对这种“探讨人生”的聊天内容比较烦“自从主机全面掌管这个社会以后，除了编个代码给主机贡献点随机因素的coder外，就属这娱乐业最赚钱了，有钱赚谁管他有意思没意思”

“我猜，娱乐业估计还是因为主机没能开发出完全模拟人类形态的机器人，所以，为了能让人类能活得爽一点贡献更多高质量代码，主机暂时比较支持的一个行业吧” 明义若有所思道。

“是啊，其他行业都是被主机牢牢的控制着，根本没我们发挥的余地。管你是在金融业还是地产业，人们能做的事情就是个前台接待。剩下的事情全是主机自己搞定。而且，以后拟人机器人做好了，这些工作职位也都是无足轻重了”

“你们管那么多干嘛，是缺你们吃了还是缺你们穿了？再说了，你看我们几个的体型，想去娱乐别人也没人看啊，哈哈” 阿文继续发扬他的自嘲精神，说的另外两个人颇不高兴。

“唉，主机把我们和所有事实问题都隔绝开了，技术似乎在向前进步，生活水平似乎在提高，可是，我总觉得，没有自由。在主机的管理下，人类已经失去了对自己命运的掌控”

“擦，你丫快别忧国忧民了，整天文绉绉的，受不了你们两个了，来，再整一瓶！预祝你早日送我们一辆奥迪A8！” 一时间，三人又是觥筹交错，一醉方休。

二

“我需要一段代码，它能独立运行”

“可是，所有的代码都要在主机的设定好的虚拟环境里运行，每行代码的运行都在主机的监控下进行”

“我还需要这段代码能自我复制、传播”

“这个基本上很难，任意两台终端之间都无法直接通讯，必须通过主机的交换，其中，攻击性的代码段会被主机的防火墙过滤”

“我需要它能让这个系统崩溃”

“我想，你是疯了。。”

三

人类社会的可悲之处就是，人每时每刻都在欺骗自己，让自己看不到不想或者不需要看到的东西，让自己听不到不重要的声音，让自己忘掉不想记住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会捏造一些记忆，来安抚自己。比如，假想自己是自由的，无论在行动上，还是思想上。

看似自由的社会，其实，是在一个强大的规则之下运行，只是，人们已经安于这种只要提交一点点的代码，他们不知道这些代码会用来做什么，他们也无权力过问，因为主机给了他们充足的回报，让他们可以养家活口。没有人去想，这样的生活是不是理所当然？

而明义恰好是一个喜欢问出一个所以然的人。

“存在不一定合理” 这就是他的口头禅。

所以，当他看到自己信箱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封来历不明的、内容古怪的信件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好好研究一番。

首先，它看起来好像是一段代码。

之所以用“好像”二字，是因为代码的语言，不是明义所能理解的。但是，它似乎又是有那几种基本逻辑模式。在这几种基本的逻辑模式之上，隐隐约约的感觉它开头有个多重循环，最外层周期很长，而内层又有两个很急促的子循环体，就像是一条缓慢的河流中的两股漩涡，这两个不稳定因素，在相互对抗中保持着平衡。

整段代码就有这两个主要结构支撑。虽然明义还没有理解它的实际含义 ，但是仅仅从推敲它的逻辑结构中，就可以体会到它的美妙之处。

“就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明义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

在信的最后，用最常用的注释方式写着：

“// submitme, and release the world” (提交我，改变这个世界)

好吧，看来这真的是一段代码，因为它里面甚至提到了 提交 的字眼。

可代码的格式，跟主机要求的不同。这种东西，当真能提交然后编译成功？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就此罢手，因为没有人想像傻子似的，在自己coder生涯的log中，留下 编译不通过 这样的记录。可是，现在坐在电脑前的是明义。

是已经厌倦了日复一日重复生活的明义。

是已经无法忍受主机主宰一切的明义。

‘咔嗒’ ， 他

点击了 提交 按钮。

只见屏幕闪烁了几下，蹦出了一句话：

“所提交的代码，是否会有可能对主机运行造成威胁？”

这其实是代码提交时必须回答的几个问题。当然，这个问题看着有些废话。谁会承认自己的代码对主机有威胁？它的意义只不过是暗示coder们别打主机主意。

“否”

“是否承诺对所提交的代码负法律责任？”

是的，coder向主机提交的所有代码，都要负法律责任，根据造成的损害，从个人的资产扣除，直至失去人身自由。以惩罚上一条中试图避免的情况发生。但是，对明义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无异于失去人身自由。

“是”

“请最后确认是否要提交，如果选择‘是’，则提交过程无法逆转！”

其实，理论上讲，任何事情都是无法逆转的，因为，时间永远在向前进，而不能后退。

“是”

“代码开始上传。。”

“代码上传结束。。”

“开始编译。。。。”

只见屏幕闪烁了一下，然后瞬间黑屏了。明义愣了一下，赶快手忙脚乱的重启电脑。

电脑像往常一样很快恢复工作，并没有什么异样。

“然后呢？这就结束了？” 明义自言自语道。至少来个上个世纪那种电脑蓝屏crash啊。

可是，似乎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地球还在转，主机还在运行，明义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在这个社会之下，在主机无所不覆盖的网络中，一段充满智慧的代码，正在以接近光的速度，传播开来

四

“这段代码可以绕过主机的虚拟机运行”

“那又怎么样，一小段代码是不会对主机有太多威胁”

“当这段代码被越多的人提交时，它在后台组成的一个统一的程序体威力也越大，当超过一个临界值时，系统就会崩溃”

“这么频繁的提交，主机是不会没有察觉的”

“为了防止被主机监控过滤。每次提交后，它会产生一次变体，并通过匿名邮件传递给更多的coder，当然，这些变体所携带的信息的本质都是相同的”

“可是，会有那么多coder愿意冒着失去人身自由的危险去提交？”

“一个没有足够的人觉醒的社会，本来也是无法被拯救的”

“这，只有看这个时代的造化了。。”

五

一到冬天，后海就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在冰层之上，有稀稀落落的嬉戏的滑冰的人们，而边上，就是一些摆着货摊儿的小贩，他们正是游离于主机之外的人群，对他们来说，这个社会被谁掌管，怎样掌管，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有口饭吃，有衣服穿。至于付出和收获是否成正比，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关心得了。

这个社会就像是一个结冰的湖泊，平静光亮。只是，这平静之下，到底是暗流涌动，还是死水一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