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世界一倾而下

作者：黎荔

庸常的市井生活，似乎不再缺少什么，缺少的只是辽阔。人们抵达了许多东西，唯独不能在一片辽阔中静静地抵达自己。

记得刚刚参加工作时，拍下一张青涩的照片，贴在崭新的工作证上，你觉得前路宽敞，人生响亮。然后你上路了，跑跑跳跳，像一匹小马。后来，渐渐累了，低头往前走，慢慢忘了世界的辽阔，忘了梦想，只想过上所谓好的生活，就像被领导称赞、被同事艳羡的某某。就像朴树唱道：“我们都是很柔软的动物，活在壳里发誓抵抗，最后不过丢盔卸甲慢慢地顺从。”只有偶尔，才会有恍惚的片刻，在拥挤的地铁中，在狭小的蜗居里，在气氛压抑的会场，在雾霾隐没的楼群，你突然之间，那么那么焦渴地想念辽阔。

在辽阔的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骏马奔驰、牛羊成群、雄鹰高翔，牛粪冒着青烟，煮熟的奶茶沸腾，篝火边冒着油的全牛全羊，大碗喝酒、骑马摔跤的汉子，唱着迷人长调的放牧姑娘，前所未有的太阳、月亮、天空和歌声，穷尽你想象的无边无际的广袤之绿。一切都在广阔的天地间获得了最大的自由释放。

在辽阔的大海边，呼吸，深呼吸，长长呼吸，走过海风的野性吹拂，风里有着一丝来自大海的咸。正是日出时分，你看到初生的朝阳映射在海水中橘色的光影，浅蓝的天空和橘色海水的边界逐渐晕染着，随着水波动荡着。世界是一片没有航标的宽阔的大海，你是丢了航海图和锚碇的一叶小舟，松开了时间的缰绳，迎着海风而上任意漂流。

每天，我们穿行在都市中，来不及看一看月亮和渺远的星空，只在连轴加班之后，在应酬醉酒之后，在一天的兵荒马乱结束之后，剩一点残心余情，悟生命辽阔淡远。也曾来自山川湖海，如今却囿于厨房和信用卡账单，只能在某些恍惚的片刻，将内心的哀伤，颠簸成一种忘我的辽阔。

你甚至渴望一场瓢泼大雨，或者一场鹅毛大雪。当雨到来，当雪飘飞，滴滴答答，扑扑簌簌——你从未听过如此深沉的声音。心早已空掉了，只留下漫天的雨雪霏霏，一整个天地的孤寂。好像一切都没有了，唯有雨，唯有雪。你缓缓转过头去，体会到寂静的况味：你不是孤身一人，整个辽阔的世界一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