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委员

李委员，是住在我家胡同口的乡邻。他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村里人都委员，委员地叫他，所以，到现在我也只记得他的这个名字。

据说，委员这个名字是委员他爹在村里看电影的时候给起的，毕竟电影里面被称呼为什么委员的，都是当大官的人，家里其他两个孩子都有点憨，不够伶俐，他爹希望最小的这个儿子能够争气，将来有大出息。

的确，听我妈说，委员小时候脑瓜还是很灵活的。那时候，我们两家在林业那儿的果园子是挨着的，果树中间会零星地种上西红柿，黄瓜，莴笋等各种蔬菜。委员他爹很困惑，为什么我家黄瓜都结了几筐了，他家还总是黄瓜妞子？直到有一天我妈去园子里除草，碰到放了学，领着一帮孩子到自家地里去摘黄瓜的委员。

我妈大喊一声，委员，你又领着他们在那里瞎作什么呢？

委员颠颠地从里跑出来，婶子，我没瞎作，我是在看我家黄瓜长了没有呢。

那言外之意就是，这是我家黄瓜，我就是摘了又怎么地呢，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只可惜，委员脑瓜灵活，但是学习不好，初中毕业，不管他爹咋打他就是不肯再去念书了。闲在家里那几年，他跟一帮混社会的小青年天天粘在一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委员他爹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烦不胜烦。于是在他满十八岁之后，就给他报名参了军。

有一年回家探亲，委员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姓赵的女孩。可能是他穿军装的关系，小赵对他充满了好感。两个人一路聊得很投机，下车的时候互相留了地址方便以后联系。小赵后来成了委员的女朋友，复员以后，委员将她带回了家。

小赵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是家里的独生女。她长得很瘦很高很好看，也非常爱笑，讲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乡下的姑娘们完全不一样。女人们都说委员祖坟里冒青烟了，能找到这么俊俏的城里妞当媳妇。委员爹和委员妈自然也是满脸的得意，那驼了一辈子的背，也不禁挺直了许多。

但是没过多久，小赵的家人就找上门来了，人家爹妈围着委员家的三间小房子转悠了一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说回去商量一下两人的婚事，就带走了女儿。

小赵被带走之后，有一年的时间和委员断了联络，大家这才回过味来，感情人家女孩家里不同意啊。想想也是的，人家家里条件好，又是独生女，自然不愿意将姑娘嫁到农村这种穷地方受苦。一时间，委员一家又成了大家怜悯的对象。

备受打击的委员又开始联系以前那些混社会的朋友，成天地不着家，爹妈一管他，就开始发脾气，摔砸东西，所以也不敢管了。

那时候的委员内心应该是绝望的，他以为自己的爱情就这样凋落了，可他根本想不到几个月后小赵会从家里逃出来找他。

两个人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日子很苦，但因为有彼此在身边，这苦也是夹杂着甜蜜的。小赵的家人来找过，但没有见到人，就悻悻地回去了。

没有彩礼，没有婚礼，甚至没有领结婚证，两个人就这样生活到了一起。家里人在街里买了一处已经很久没人住的老房子给他俩，俩个人就分家另过了。

他们的家在我爷爷家对面的胡同里，里面种着一棵核桃树，有时候看我们在胡同口玩，小赵会把核桃拿给我们，刚摘下来的核桃是绿色的，小赵说要埋到土里让上面的绿色进行腐烂，就会得到我们平时吃的核桃了。

她说的这句话让我记忆深刻，所以我不喜欢吃核桃，因为我总觉得上面会有腐烂的味道。

后来委员的女儿出生了，日子一下子过得紧巴起来，孩子的奶粉，衣服，两个人的生活，都需要钱。小赵从小没吃过苦，也没做过什么家务，里里外外都指着委员一个人，难免会有争吵，虽然家里人也时不时地过来搭把手，但钱上都无法支持太多。

委员只得又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那应该是93年前后吧，正赶上严打，所以委员没多久就被抓了进去。这下更使得本来就贫困交加的家变得风雨飘摇，小赵天天以泪洗面，孩子也顾不上了，还没出月子就生了重病。

委员家里已经拿不出钱来给她看病了，只好联系了小赵的家人。小赵不肯走，在街上哭着喊着，最后是被父母硬抬到车上去的，现场一片混乱，大家都忘记了，还有一个没出满月的孩子。

后来小赵再也没回来。她的孩子靠着东家一点奶粉，西家一点麦乳精慢慢长大，三岁多的时候吧，委员被放回来了。但是回来的委员，身体瘦弱，总是一幅病恹恹的样子，有时候咳得厉害还会吐血，有人说他是在里面被人打的。

父母老了，自己身体又垮了，委员看看幼小的孩子，最后做了一个决定：将她送给别人养。

女儿是半夜送走的，送到了哪里连委员家里人都不知道，孩子送走后不到半年，委员就死了。孩子的去处，这就成了一个秘密。

听我妈说，后来小赵来找过女儿，那时候的她结婚了，又生了一个孩子，于是想起了曾经的女儿，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可是村里没有人知道孩子去了哪里，委员把秘密带去了坟墓里。

小赵忽然就哭了，她觉得委员是用这种方式在惩罚她，惩罚她的离开，惩罚她没有带走孩子。

可是关于过去，谁又比谁更无辜呢？命运在角落里露出了讥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