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茶油

前些日子，一个在医院上班的朋友打电话来，询问老家山茶油的事情。她做健康体检管理工作，经常碰到各式病患，深知天然、绿色食品的珍贵与稀缺，打算采购一批山茶油馈赠客户。

我给江西老家的母亲打电话，让她跟村里人打听，替朋友物色一些茶油。她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农村人大多留着自己用，而且这些年茶籽的收成不太好，大家卖得少，价格也贵。

一番周折后，母亲从村里人和亲戚那收集到几十斤茶油，托顺风车带给在县城的大哥，大哥买了新桶重新灌装后，再层层密封发到成都，总算不负朋友之托。

我的老家在偏远的山区，处于两县交界处，民风淳朴。以前村里人都以务农为生，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很多田地都荒废了。清明节回去时，山上的草树野蛮生长，繁盛得连原先的小路都找不到了。很多山茶树的周围，杂树丛生，可能是茶籽产量每况愈下的原因之一吧。

记忆中，山里的茶树都是野生的，除了偶尔除除草外，便撒手不管，雨露精华任由自己汲取。听村里老人说，有的茶树活了上百年以上。分山时，大家抽签决定，山上的一切便落到各家各户，茶树是其中最珍贵的东西，年年月月的食用油需求全在它身上。

故乡的茶油
故乡的茶油
故乡的茶油

每年霜降来临前，是采摘茶籽的最佳时机，也是村里人最忙碌最辛苦的时候，家家要在几天时间里把树上的茶籽都摘回来。村长一般要召集大家开会，商议确定一个开摘日。在此之前，村里安排各小组上山护林，防止有人提前下手，或邻村的妇女过来浑水摸鱼。

天刚蒙蒙亮，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一起上山摘茶籽。漫山遍野都是摘茶籽的人们，有的上树摘，有的弯腰捡成熟后掉在地上的。对小孩子来说，摘茶籽是一件非常无聊又痛苦的事情。有的茶树长得很高，大人往往叫小孩爬上去摘。刚开始爬高爬低的，觉得有趣，爬两颗树后，便对这种简单、重复的过程兴味索然，有时树枝断了还可能掉下来，摔得鼻青脸肿。最害怕遇到下雨天，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又冷又饿，还得把摘下来的茶籽装进箩筐挑回家。

茶籽摘回来后，要趁大太阳晾晒，暴晒后外面的茶壳裂开缝隙，里面的茶籽吐露出来。晚饭后，全家人坐在昏黄的白炽灯下剥茶籽，用手把茶籽壳与里面的茶籽一颗一颗分离开来，一晚上要剥下来好几担茶籽壳。初冬的深夜，赶上停电的时候，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读小学的我昏昏欲睡，两只手机械地做着重复的动作，旁边不识几个大字的母亲，一边说着村里的家长里短，一边重复着无数遍的好好读书的叮咛……

大伯是村里唯一的榨油师傅，去他的榨油坊里玩耍或帮忙，是小时候的我对茶籽唯一怀有好感的时候。村人挑来一担满满的茶籽后，大伯首先用碾机将茶籽碾成粉末，再把茶粉倒进锅里蒸，让里面的水分充分散发，榨出来的茶油才香醇。然后，用稻草杆把蒸好的茶粉包成一块块大饼样，我光着脚踩在发烫的茶饼上，用力使劲踩实，脚趾间油腻无比，感觉比踩泥巴更好玩。

故乡的茶油
故乡的茶油
故乡的茶油

接着，把压实的茶饼塞入榨油机中排整齐，塞满后就可以开机压榨了。机器一边的大钢棒慢慢挤压茶饼，整个油坊里便香气四溢，看着黄灿灿、亮晶晶的茶油像下雨一样不停地流下来的时候，站在旁边的村人开心地裂开了嘴。

望着村人挑着金黄色茶油回去的背影，我也很开心，感觉他的开心里有自己的一番功劳似的。挑回去的茶油里，寄托了大家一年的收获与希望，是家里的生活着落，还是孩子的学费和新衣服。

[后记：有时自己安慰自己，我心安处是故乡。可是，要在异乡找到身与心的安顿，谈何容易？人至中年，偶尔在梦里回忆故乡和年少，益发留恋。尽管深知今天的故乡和我，早已不是梦里的故乡和我，既然身心都回不去，就常常回望吧。中秋节里，羁旅途中，写下此文，权且纪念，亦作祝愿，祝愿大家花好月圆时珍惜，离散缺憾时遥望，心心相印即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