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是大学同学。第一次见她,是在校迎新会上。她作为新生代表跳开场舞蹈,一上台便惊艳了全场,几乎所有的男生都为她欢呼呐喊。刚好那日我才搬到宿舍,眼镜在乱七八糟的行李中迷失,坐得又远,只能看见前面的人站在凳子上和着震耳欲聋的伴奏狂欢,像来到一个大型露天迪厅现场。
下意识起身离开。
和高中时代不同,并不需要向谁报告,也没有人挨着查看是否还有学生留在教室,这种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我有些心旷神怡,终于,有一个地方我可以自己做主了。
也不认路,瞎转悠,见一见教室亮着灯,便走了过去,里面只有一人,正对镜卸妆。
应该是刚才跳舞的女孩子。
她觉察到我,微笑着招手,嗨,你也是大一的?我点点头。
我和她只隔着两排课座椅,教室里日光灯全开,灯光下的她熠熠生辉,让我挪不开眼,那一刻,我明白了男生们的欢呼。
她卸好妆,我要回宿舍,你呢。我点点头,我送你吧。
一路上,她巧笑嫣兮。我也惊讶,躲避一场无聊晚会,居然能收货女神的联系方式,以及她心中的好印象,以为自此开始,我们便是彼此的唯一。
事实证明,神从来都是众人的,她也是如此。我常常能看见她与三四男生为伴,众星拱月地走在中间,偶尔有出双入对者,身旁的面孔也从不固定。
到大三上期,渐有风声传出。一开始仅限于女孩子扎堆的地方,后来,但凡她经过,身后便是窃窃私语。她也不再被前呼后拥,身旁甚至连女伴也无一人,普通女孩子谁又甘心做黯然无光的陪衬呢。更何况,那些谣言不堪入耳,说她被金屋藏娇,对方是能当爷爷的人。
震惊之余,我心疼不已。她的动态并不对我开放,每次点过去,都是一把铁锁,只有头像时常变动。除此以外,对她的了解全部来自学校论坛。也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她的狼狈——大雨倾盆时,一个长发披散的女子跪在一辆黑色轿车旁,有男人撑伞,遮住另一个肥胖的身躯,胖子弯着腰立在女子面前,像左右开弓。旁边配文,x大贱人xxx遭原配殴打,道德败坏,有损良俗。
那组照片在论坛热度久久不散,人尽皆知。至今我仍对当时的感受记忆犹新,震惊,颓然。惊异于当初如阳春白雪的女子居然会落得如此田地,也恨自己不能代她受过。我试图拨打她的电话,永远都在忙线。我联系上照片拍摄者,奉上一个月生活费做报酬后,她开口道,没想到她落了难,来过问的,真的只有你。
她的父母呢。她是私生子,母亲老早就去了,也不知道父亲是谁,让店里几个姨娘合伙养大,能把书读下去,也是奇迹。但有些东西会遗传,她第一次到我这儿来出台,我就看中了她的狐媚劲。千帆过尽的妈妈桑点起香烟,她和我提过,入校时喜欢上一个家境并不富裕的男孩子,想攒些钱金盆洗手,我便与她介绍了赵先生,香港人,老婆孩子都在国外。
原想着天高皇帝远,她大捞一笔再全身而退,哪里知道,我会包机回来抓人。从旁传来另一女人的声音,肥硕的身躯映入眼帘。是她!
也难为阿周了,是我让她拍的。人是她带来的,也该由她送走。
我打断道,她现在在哪,人可还好?
孩子多大了。胖女人望向我,眼如枯井,深不可测。
什么?!刹那间我突然明白,她怀上的孩子,胖女人以为是我的。可是我如何得知这几个月大?联想到她上一次头像更换的时间,我一咬牙,差两周四个月!
胖女人满意地点点头,只要在我的离婚判决上她出庭作证,承认自己与赵生苟合之事,我不会太难为她。
也不知后来是如何回到宿舍,我睡了许久,像被抽掉了周身力气,再醒来时,见她守在身旁。
两日一夜,你终于醒了。她还是肤色胜雪,貌美如花。周姨都告诉我了...你也都知道了。我握住她的手,孩子呢?没了。为什么。我需要钱,对男人没有安全感,她语气平淡,玩弄他人也被人玩弄,就这样。她见我不出声,继续说道,你醒了,我就和你告别,我被学校开除了。
能不能想想办法?话一出口,我便深感苍白无力。
闹得满城皆知,学校想留都难,何况我这种包袱,早扔早安心。她故作轻松道。
你等我,还有一年。我望着她的眼睛,毕业我们结婚。
她一下笑出泪来,你说什么傻话。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只记得,当年迎新会那个夜晚,在灯火通明的教室,你坐在那,像天仙下凡。你若答应,是我三生有幸。
她又哭又笑,点点头,你说的。
那以后,我开始疯狂接下兼职,烈日下穿着玩偶装从早站到晚,寒冬里四处发传单手被冻到麻木,课业加生活的压力常常让我喘不过气,但每次回到校外的小屋,看见她在小厨房忙里忙外,感觉所有的劳累,都是值得的。
她是非常整洁的人,哪怕摆放着她众多瓶瓶罐罐的小桌子,都收拾得一尘不染。我看不懂那些东西有何作用,只觉得那堆东西从来都有增无减。也曾问过她,总是含糊着,你一个大男人,说了你也不懂。
但我懂得她。
她爱打扮,哪怕抠着伙食也要买好几只在我看来并无差异的口红,我不过问,无非再多接些兼职。
毕业后,我找到一份薪水颇丰的工作,搬到一套稍大的房子,她也成为我的妻子,同往日,我早出晚归,她依旧赋闲在家。
渐渐地,从身边女同事的言谈中,我懂得了那堆瓶瓶罐罐的价格,心中震惊不已,当年兼职所得,勉强能维持两人日常,她又是哪里来的钱保持着那堆东西常年累月不曾间断?
借着出差的名义,我开始留意她的行踪。小半月时间,多是正午出门,傍晚归家,出门时两手空空,到家时提着各样纸袋。我跟住她。是不同的酒店,甚至与我同一楼层。
我向她摊牌。
你想怎样。如当年,她一脸平静。
我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开口,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你忙于工作,而我耐不住寂寞,也受不了清贫。谢谢你曾收留我,作为报答,我也尽力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做好妻子分内之事。周姨说得很对,有些东西会遗传,你娶我,我以为你真的想清楚。
你对周姨说的,当年喜欢过的男孩子是我?沉默半晌,我开口道。
她放声大笑,我病急乱投医——当年怀上老赵的孩子,赵太要我的命,我拼死不认,说是同学的,她太不信,我指天发誓他会来寻我。原以为,救兵千万,谁曾想只有你来,还瞎猫撞上死耗子,居然赌对了。她抹了把泪,从心底里我感激你,因为你救过我。
窗外的凉风阵阵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梦醒时分,我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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