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说来话长,情况是这样滴,某个傍晚,和我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妈见我情绪低落,顺口问我怎么了,我说心情不好。哪知冲我这句话,我妈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起床,我妈告诉我爸,害得我爸跟着忧心仲仲,听我妈说我爸“胸口闷了好几天”。
我一听,这还了得?赶紧和我爸说我好着呢,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啥事没有。同时埋怨我妈是宣传队的啊,传话也传得太快了吧。
我总结出一条:说什么也别随便跟爸妈说自己心情不好,省得让60岁的他们担心30岁的我,着急上火不说,到头来我的事没解决,还要反过来给他们宽心。
想想父母之所以担心,正是因为他们是父母。没有为人父母,大概永远体会不到做父母的心情,一颗心永远拴在孩子身上,跟着孩子晃啊荡啊。
爸妈就我一个女儿,长这么大,他们从不因为我是女孩子就让爱打折扣。大学毕业那年,我前脚刚一报到上班,他们后脚就在离我单位最近的地方买房,不舍得让我体验租房的辛苦。
后来我从高校离职,离开家乡西安去福州定居,他们见苦口婆心劝不动,千里迢迢从西安跟到福州,又是买房又是装修,快60岁的人了,还要为我操劳奔波。
我到现在都记得2017年的大年初二,我爸载着我妈从西安出发,开车近两千公里,横跨四个省,一路从陕西来到福建。后备箱塞满了我的日常用品,这还不够,打开车门,满满一车装的全是我的家当,多到快要溢出来,小到玩偶、针线包,大到缝纫机、小提琴,搬家似的,一股脑儿全都给我从西安带来了。
我妈怕我没得盖,还专程带了两床被子来。我一件一件卸货,迷你电饭锅、电饼铛、鞋子,连掏耳朵的小木勺都给我带来了。我爸照我列的书单按图索骥,硬是从书房上千本书里找到我点名让带的,一本不少全部给我运来福建。
由于东西太多,占据不少座位,一路上,我妈就缩在车上有限的空间里,几乎没怎么休息。我看着那一车熟悉的物品,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父母大人,一时激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年来,爸妈一直是我强有力的后盾。他们尊重我做的每一次选择和决定(虽然我总是干些让他们措手不及、目瞪口呆的事)。我妈从小教育我女孩子要独立,靠自己才有做人做事的底气。她说买房子给我是为了有一天,当我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会因为对方没房子而被迫放弃爱情。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妈这是不希望我在现实面前捉襟见肘。
我爸在他们常去的公园给我妈拍的照片
都说养女儿父母老了享清福,回顾自己,却让父母没少跟着折腾。我是独生子女,爸妈退休后随我来到福州,说是投奔我也不全然,他们有自己的退休金,生活自给自足,基本不需要我操心,反而一日三餐,经常贴补我的小家。在他们看来,父母贴补子女是应该的,只要他们有这个能力。典型的中国式父母,一生为子女操劳,倾其所有,尽其所能,不求回报,不问辛苦。
回想小时候遇上屁大点事,放学回家总要一股脑说给父母听。长大后日子再难过,心情再怎么不好,进门前正正衣冠,抖擞抖擞精神,装也要装出一副我很好的样子,免得他们担心。只要他们放心,我就安心。
躲在镜头背后看父母笑
爸妈是60年代生人,他们的婚姻是我推崇和向往的,两个人遇事共同面对,有商有量,一生做了无数家庭重大决定,办了不少事。如今他们一天天衰老,然而我想到最多的,却永远是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仿佛驻颜般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雪花从不发声,却一直在默默地改变世界的颜色。也许只有自己为人父母,才能逐渐体会到养大一个孩子的艰难与不易,体会到父母当初和现在那份忐忑的心情——永远放心不下孩子,关心孩子的饥饱,挂念孩子的冷热,担心孩子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是不是高兴,有没在外边受委屈。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到有一天明白过来,中间的这段距离大概就叫成长。
爸妈2019年正式来福州,和我们一起生活。两年多以来,除了帮忙接送小朋友上下幼儿园,我妈更是主动包揽做饭买菜打扫卫生的活儿。有我妈在,下班进门永远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家里永远一尘不染,洗衣机咕噜咕噜地转,一个转身衣服被晾晒起来,隔天打开柜子,洗得香喷喷的衣服已经被收起来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衣橱。有我妈在,生活永远整齐有方,日子永远井然有序。
我心疼爸妈,不希望他们因为我改变原本建立的生活方式,虽然在他们看来是心甘情愿。爸妈在西安的时候,习惯早睡早起,起床后两个人一起去锻炼。为此我定好闹铃,每天竭力早起,赶在上班前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餐,把时间节约出来,让我爸可以清晨外出散步半小时,我妈可以多和小区里的阿姨打打太极,不必赶着起早做饭。
我经常鼓励爸妈练练字,打打拳,多去发掘退休生活的乐趣,别老是为我操心忙碌,他们却始终以为我张罗忙碌为乐趣。我在外边和同事吃到还不错的美味,总想着回头带上爸妈一起品尝。我教会我爸用车载导航,买了移动充电器和福州假日游攻略,动员我爸和我妈周末开车去周边自驾游,千方百计丰富和拓宽他们的生活。我妈喜欢蒋雯丽,2018年蒋雯丽来福州为话剧做宣传,在海峡艺术中心有一场小型见面会,我特意带爸妈去到现场,我妈别提多高兴了。
来福州四年,我一直想去古岭走走。2019年利用产假,我爸带上我,我带上手绘地图,在阳光和煦的一个午后,开车横穿古岭,依次去往我心心念念的梅森古堡、加德纳故居、大梦书屋,算是把古岭扎扎实实走了一遍。那天我爸心情很好,我爸陪着我,我陪着我爸,我们徒步了很远。
长这么大,爸妈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我为他们做得却少之又少。爸妈常说他们现在要把身体经营好,在他们看来经营健康是退休生活的重中之重,只有身体好,才能不在老了以后给子女增添麻烦,增加负担。
来福州两年,爸妈似乎比我更快接受福州,融入福州当地的生活,我妈知道哪里的虾油更地道,市场里哪个裁缝手艺更好,哪家商贩的秤更公道;我爸则不止一次表示喜欢福州,说福州的冬天舒服,适合人居,他们甚至在福州购置了一处房子,预备将来养老居住。
只有我知道,他们哪里是热爱福州,分明是舍不得我,放心不下我,我在哪,他们就搬来哪里住,在克服诸多不便的同时,努力把生活过出新的滋味,身体力行为我树立榜样。
前段时间,我爸想买块手表,我说交给我了。我和同事经过了解,对男士手表进行筛选后,锁定几个品牌让我爸挑选。我和我爸对着几款机械手表举棋不定,我妈站出来发话了,说我爸从前上班都用不上手表,现在退休了还戴的什么表?
“想一出是一出!”我妈认为没有买的必要。
我说我爸想戴就买一块吧,也没多少钱。我妈瞪了我一眼,让我别跟着起哄。说到底我妈就是不想我花钱。家庭会议没通过,我爸买表的事就此搁浅,我的孝心无处表达。典型的中国式父母,事事为子女着想,哪怕一块手表,也不愿意我花冤枉钱。但是到了真正该用钱的时候,爸妈总是二话不说,掏钱永远冲在前边,小到一袋盐,也绝不要我买。
由于白天大家基本见不着面,我们建了个家庭群,群名“简单生活”,方便家庭成员沟通,平时有什么事随时丢在群里讲,大到房子装修选材,小到晚饭吃什么,小小家庭群,浓浓生活味。
有一天我闲来无事在群里@我妈,问她在干吗。我妈回复我说把多多送去幼儿园,天气不错和我爸在外边闲逛,看中一条裙子,还不错。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我妈喜滋滋的样子,女人嘛,衣橱里永远少一条裙子。我说买,然后给我妈发了个红包。我妈不肯要我的钱,说她自己有钱。我说无关钱多钱少,这是我做儿女的心意,必须收下,我妈才勉强收下。
我说我出钱,等疫情过去给他们报个团去旅行。我爸一直想去欧洲走走,可惜从前上班少有空闲,现在退休,正好可以圆梦。我妈却一直推脱,说到时候再看,问得急了就说以后有的是时间,先帮我们把孩子带大点吧。
我很怕我妈的“到时候在说”,“到时候在说”在我看来基本上就是不了了之,最后没了下文。
出去玩,我永远是家庭专职摄影师
周末大部分时间,我陪着小朋友,我爸妈陪着我们一家三口。吕先生无比羡慕,暗戳戳地说有几个女人结了婚还能像你这样和自己爸妈住在一起,生活这么幸福!我顺杆儿爬,我说幸福都是自己创造的,谁让我嫁了个好男人呗。
感谢爸妈帮我带大宝,感谢公公婆婆帮我带二宝,有了他们的帮扶,我才得以在上班之余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为生活所累,不为带娃抓狂。不论晨间看书还是傍晚抚琴,在情绪坍塌的时候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保有一份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抵御柴米油盐的侵蚀。
从小到大,我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风大浪,一路走来被保护得比较好,人生经验略嫌不足。在我爸眼里,我大概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我爸老觉得我应该再胖一点才更好,我110斤的时候,我爸说按我的身高115斤比较合适,等到我变成115斤,我爸又说120斤更好,永远水涨船高。
谁说体重和健康一定成正比?简直就是一个伪科学命题。我爸却不以为然,生怕我吃得少影响身体健康,我只好拼命吃,免得我爸老担心我(嘿嘿,其实是怕我爸叨叨我),这些爱的叮嘱,大概只有当有一天不复存在的时候,才觉得是那么弥足珍贵吧?
我爸眼里的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这个枷锁有一部分源于我们对周围爱的人的在意,以及因为这份在意生出的小心翼翼。纵然 唇齿相依也不免磕磕碰碰,再好的父母与子女,也有因为不被理解感觉伤心的时候;再好的丈夫与妻子,也有因为意见不统一感到彼此难以融合的一刻,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一家人齐齐整整就好,为什么非要当所有在一起的时光被辜负、被浪费后,才恍然大悟般从记忆里拎出某一段,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
人活到老,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心力总有难以抵达的时候,能力也总有稍显不足的时候,感觉累了就回家,啥也别想,陪父母讲讲话,听他们唠唠家常,父母的一生,未见得会比我们看到的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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